“皇上聖駕歸鑾!”常永貴那飽滿圓潤的聲音,穿透了紫禁城厚厚的宮牆,早已經按耐不住內心激動的宮嬪們,各自打扮的花枝招展,侯在自己宮裡等待前往養心殿請安的旨意。
因着皇后的身子不適,而如貴妃身懷六甲,皆不能統領一衆宮嬪相迎聖駕,也爲有各自等候於自己宮裡更爲妥當。
淳嬪以爲自己早已經看盡了涼薄與孤清,卻不想一聽見皇上回來的喜訊,整個人還是情不自禁的激動起來。極盡可能的將自己裝扮的美豔大方,生怕去請安的時候,被旁人給比了下去。
“卓洛,你說本宮還可以看麼!”淳嬪顧影自憐似的,對着鏡子左比右照,極爲不放心的問道:“會不會已經人老珠黃了,你瞧啊,這一笑眼尾竟也有細紋了。皇上看了,必然會不喜歡的吧?也難怪這些年沒有晉封本宮的位分了。”
“娘娘,您這是說什麼呢。說句大不敬的話,您比如妃娘娘略小兩歲呢,如妃娘娘都風采不減,更何況是您了。”卓洛拿新勾兌的花汁沾溼了梳子,輕輕的爲淳嬪攏了攏鬢角。“娘娘,您想啊,皇上擇了淳字爲封號給您,應當是特別看重您的。”
淳嬪輕輕的閉上了雙眼,感受着梳子輕柔攏過鬢邊的舒適,安靜而苦澀的笑着。她豈會不知道,皇上心裡或許早已經沒有自己了,甚至已經忘了還有自己的存在了,昔年的情分,轉眼煙消雲散,終究是不剩下什麼了。
“旁人宮裡恩寵優渥,咱們這裡卻冷清孤苦。要本宮笑着道一聲雲淡風輕,從未經過心麼?那樣輕柔卻觸痛心扉的話,我果然是說不出口的。”淳嬪忽然握住了卓洛的手:“不梳也罷了,新入宮的千金小姐,足有十人之多。何況還有如貴妃與麗貴人在,皇上哪兒那麼容易看見我呢!卻勞你一大早起來,選了這麼些鮮花壓榨成汁兒,費了好一番功夫!”
卓洛不想再繼續安慰什麼,她總覺得話說多了,反而不好。正想着要不要去換些熱茶來,就瞧見小馬子遠遠的來了。“娘娘,您快看啊,是馬公公,皇上身邊的馬公公。”
淳嬪猛然睜開眼睛,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眼底迸射的光亮,竟然如此的炯熱:“小馬子來了,快,讓他進來。”
小馬子正巧走到門邊,聽了這麼一句,麻溜的就邁了進來:“耽誤淳嬪娘娘梳妝了,奴才來的不是時候呢。”
“豈會不是時候,是不是皇上有旨意,宣六宮妃嬪前去請安?”淳嬪說話就站起了身子,就着卓洛的手道:“那就別耽擱了,聖駕才歸鑾,一路上風塵僕僕的,總歸不能讓皇上久等啊。”
心底只覺得好笑,這一路走來,小馬子瞧見了不少西洋景,也不在乎多瞧安嬪這一宗了:“娘娘您且慢,皇上這會兒啊已經去了永壽宮與如貴妃說話。稍後總是要去儲秀宮探望皇后娘娘的。還有媚貴人那裡也得去瞧着。今兒免了各宮請安了,說是明兒一早再請安不遲。淳嬪娘娘,若是沒別的吩咐,奴才還得去別處送信兒呢,先行告退了。”
淳嬪只覺得很吃力,才把臉上僵硬的失落扯成一個很端莊的微笑,似乎小馬子也沒等她說什麼,就兀自告退了。這才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失儀,笑與不笑有什麼要緊,連一句“知道了”也不會說了麼?
“娘娘……”卓洛自然知道淳嬪的心思,也與主子一樣感到深深的失落。“後廚準備了您最愛吃的水晶小籠包,奴婢讓人熱了奉上來吧。從清晨到午時了,您還未進過一丁點東西呢。看餓着該怎麼好?”
一肚子的悶氣都已經吃飽了,淳嬪哪裡會覺得餓呢。“你且去知會信貴人一聲吧,今兒不用請安了,讓她也吃點東西纔好。”
“是。”卓洛小心的應下,知道淳嬪心裡不痛快,也便不再逗留了。
見是卓洛退了出去,淳嬪這才拔下了自己頭上的金簪子,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噹啷一向。彷彿所有的希望瞬間就被擊潰了,怎麼拼也拼不好。她忽然想起從前的李氏,她是不是也曾一次一次的希望過,又一次一次的看希望幻滅。
所以唯有狠下心來,爭一回高下,纔不枉此生麼?即便是死,是不是也該死而無憾?
與此同時,皇上已經更換了一身如常的衣裳,大步流星的踏進了永壽宮。
如一身品紅色的旗裝,妝容精緻的侯在了正院之中,領着一衆宮人,恭候皇上大駕。“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如。”皇帝輕哂一笑,目光裡的濃密的溫存撲面而來,直教人想躲也躲不開。更何況他知道,如必然是不想躲開的。些數日未見,如略顯得圓潤了些,舉止卻依然輕盈,韻味兒十足。“朕不是說過了,這些禮數能免則免。”
“皇上。”如親暱的握住皇上的手,眸中卻閃過一絲憂鬱的青光:“皇上一路上辛勞了,越發的清減了些。可是隨行的奴才們伺候的不妥帖?”
常永貴聞言不由得垂首認罰,賠笑道:“貴妃娘娘恕罪啊,奴才惶恐。”
“奴才們倒是盡心的,只是一路上烈日炎炎,烤的朕心浮氣躁,越發的沒有胃口了。”皇帝輕柔的握着如的手,邊說邊往內室走去。“就惦記着你這兒的涼飲呢,是備了酸梅湯還是菊花茶,快給朕上一碗來。”
“是。”如會心一笑,忙對芩兒示意。只是人還未走進內堂,就聽見身後急匆匆的腳步聲,似有人刻意追來。
御前侍衛顧着皇上的安危,將那人攔住了宮外。樂喜兒忙不迭的趕過去瞧,生怕驚動了皇上與自家主子。
“皇上,奴才是媚貴人身邊兒的子啊,斗膽請您移駕前往長春宮。貴人她……似乎動了胎氣……”子被攔下,焦急的不管不顧,大聲嚷喊起來。
不待樂喜兒走過來問清楚事因,他就已經等不及了。
如聞言大驚失色,與皇帝一併轉過身來:“別攔他,讓他近前來說話。”
“皇上,如貴妃娘娘,媚貴人動了胎氣,已經見紅了……”子也顧不得禮數了,奔過來就一下子跪在了皇上身前,連連道:“陳御醫已經來了,說是打不好。皇上,請您千萬過去看看貴人……”
這一幕有些眼熟,如還記得方入宮不久的時候,瑩嬪成孕,也是這樣火急火燎的把皇上從她的永壽宮裡請了出去。不想到了今日,她貴爲貴妃,依然還有媚貴人之流,用盡渾身解數的想要把皇上請過去。當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了。
“昨日不是還好好的麼?怎麼會突然動了胎氣,是你們這些奴才伺候的不當心麼!”如眉峰一凜,火頭便別挑了起來:“樂喜兒,被輦車。”
皇帝蹙着眉,卻極爲柔和的握了握如的手:“奴才們不當心,朕自會發落,如你又何必動氣,當心身子纔是最要緊的。”
“多謝皇上。”如柔和一笑,卻不改心意:“媚貴人的龍胎一直是臣妾心裡最惦記的事兒。這會兒子,臣妾若是沒有親眼看見,心中實在難安。何況媚貴人這一胎懷的十分不易,臣妾總得加以撫慰,助妹妹挺過去纔好。”
子連連叩首:“皇上,求您,求您去看看媚貴人吧。皇上,奴才求求您了。”
常永貴看出如貴妃的神色不愉,忙喝止道:“住口,皇上與貴妃面前,豈容你叫囂。這樣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耽誤不得,皇上,讓臣妾隨您一起去吧!”如誠懇的笑容,如此賢惠持重,到底也沒有引起皇上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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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皇帝吩咐了常永貴先去瞧着,隨後與如一併上了車輦。
沛雙不安心的隨侍在輦車之側,生怕這是媚貴人的伎倆,對自家小姐不利。警惕是一刻也不敢放鬆。
芩兒自然留在永壽宮打點,待一行人離去,才轉回內寢。誰知道她還沒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宮門口把守的兩名小太監便駕着一個人走了進來。“姑姑,您看,這宮婢昏倒在永壽宮門外了,她說有要緊的事兒要稟告貴妃娘娘……”
“這人,看着有幾分眼熟!”芩兒沒瞧出那小宮婢是誰,可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寒雪?”忽然間,她想起了從前的宸貴人,這個寒雪不正是伺候宸貴人的小丫頭麼?怎麼會暈厥在永壽宮門外?
“把她扶進耳房去,再去請個御醫來,要快。”芩兒慌忙的吩咐了內監去辦。有召喚了個粗使的宮婢過來:“你去請佳貴人出來,從前長春宮的丫頭,也唯有她才熟悉了。”
“姑姑……”那被擡進來的小宮婢忽然醒了過來,才一張口,血水就順着嘴角流淌出來:“媚貴人……要害如貴妃娘娘……快去稟告……娘娘提防……”
“寒雪?你是不是寒雪?”芩兒緊緊握住她的手,跪蹲在她身側:“你說媚貴人要害貴妃娘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快說清楚啊?”
“媚貴人……要害……”寒雪氣若游絲的吐出這最後幾個字,一口血水噴了出來,氣絕而亡。臨死前,眼睛依然瞪得又圓又大,那佈滿血絲的雙瞳之中,滿滿是不甘與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