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抱着綿愉,親暱的緊,面上滿是爲父的喜悅。“朕方纔來的時候,綿愉還睡着,這會兒如你來了,他便醒了,當真是母子連心。你看看,這才幾天的功夫,抱着又沉了不少呢。”
這幾天如一直歇在自己宮裡,幾乎沒怎麼與綿愉見面。現在這樣近距離的瞧着自己的孩兒,如的雙眼不覺酸澀起來:“綿愉。”
“瞧你,如,怎麼眼圈又紅了。”皇帝將綿愉輕交到如手裡,這才笑道:“朕知道,你是不捨得他養在阿哥所裡的。沒法子,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但是朕也想過,綿愉在你的敦敦教導,必然聰明伶俐。”
如懷抱着可愛的綿愉,軟綿綿的靠在皇帝的胸前,潔白的貝齒映着柔潤的紅脣,甜美道:“所以皇上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就是恩准臣妾可以隨時來阿哥所探望綿愉。臣妾猜的對麼?”
皇帝輕輕颳了刮如的鼻尖,寵溺的眼神藏不住疼惜:“後宮三千粉黛,唯如一人知心。”目光裡的炙熱,竟然旁若無人的迸射了出來。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忽然就發覺,經歷了許多許多,幸虧身邊還有這麼個人陪着。“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皇上。”如已經許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寵溺與溫存了。輕輕的嗅着那略帶苦澀的龍涎香,感覺到來皇上的溫熱,好像心裡忽然就敞亮起來。
而皇后與柳綿綿,正是聽着這句詩,緩緩的走了進來。奶孃和宮人們,一早已經避開在一側,不敢妨礙皇上與如貴妃說話。這會兒見皇后來了,均悄無聲息的行了禮,並未開口問安。
倒是芩兒清了清嗓音,先開口問安:“皇后娘娘萬福,麗貴人吉祥。”
皇后來了!如忽然睜開眼睛,心裡閃過一絲狐疑,皇后來阿哥所做什麼。四阿哥這個時候正跟着師傅學習課業並不在。難道會是來看綿愉的麼?
“皇后身子不好,不在儲秀宮裡歇着。“皇帝想起那一日長春宮內的情景,皇后猙獰的面目,內心便翻滾起異樣的滋味。
“臣妾閒來無事,便做了一張百家被給五阿哥用。眼看着秋深了,天該涼了,今兒就拿過來給奶孃收着。”皇后早就料到皇上會是這樣的態度了,心傷透了或許就不覺得痛了。何況方纔不是聽得一清二楚麼,皇上說後宮三千粉黛,唯有如貴妃一人才知心。
那自己這個皇后除了有名,還真是一點分量都沒有了。
“皇后娘娘有心了。”如抱着綿愉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只因爲皇后已經走了過來,伸手就想抱去孩子。“臣妾誕下綿愉不過才幾日,不想皇后娘娘竟然趕出了一張百家被。累娘娘這樣操勞,叫臣妾心裡不安。”
如抱緊綿愉的動作雖然細微,可皇帝與皇后均感覺到了。皇帝倒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皇后的笑容明顯有些尷尬,伸出去的手於半空中稍作停頓,便轉過身子撫了撫荷歡手裡的百家被。“心裡歡喜,手上的活計也做的快了幾分。略微粗糙,妹妹不嫌棄纔好。”
“怎麼會,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臣妾替綿愉謝娘娘。”如依然將綿愉抱的很緊,舉動沒有退讓的樣子。依舊是不肯鬆開抱着綿愉的手,饒是如此謹慎。
就連站在一旁的芩兒亦察覺到了。平常的如貴妃,不會有這樣明顯的疏失,許是關心則亂吧。
皇帝知道如的心意,便抱起了綿愉貼在了自己的胸口。小傢伙許是餓了,這一轉手,便啼哭起來。
如的眉宇微微一蹙,連忙召喚了奶孃:“五阿哥許是餓了,快抱下去精心照顧着。”目光不捨的離開了五阿哥,如這纔看清楚柳綿綿的神情。“光顧着與皇后說話,臣妾竟然忘了麗貴人也在。”
一聽見“麗貴人”三個字,柳綿綿不覺哆嗦了雙肩。笑容也顯得侷促了些:“如貴妃娘娘萬福,臣妾還未曾向皇上與娘娘道喜。”說這話的同時,柳綿綿溫和的福了福身子,笑容可掬。
“麗貴人客氣了。”如微微笑着,側首對皇帝道:“麗貴人一路伴駕南巡,辛苦了。皇上總該獎勵點什麼纔好。”
皇帝的眼裡,唯有明豔絕倫的如。聽這話時,略微睨了柳綿綿一眼,深深道:“還是如你想得周到。朕一心只顧着歡喜咱們添了綿愉,卻忘了旁人。這一路上的陪伴侍奉,確實很貼心,絮絮也是辛苦了。”
這一聲“絮絮”比方纔如貴妃的那一聲“麗貴人”更爲刺耳。不知道爲什麼,柳綿綿總覺得好像沒有什麼能瞞得了如貴妃。而無論她表現的有多麼的和婉都不是從前的那種狀態了。從前的柳絮絮,是不是驕縱的過了頭,現在自己這樣溫順,是不是有特別的不合時宜?
腦子裡千百種糾結,着實讓人無法冷靜下來,柳綿綿只得牢牢的咬了脣瓣,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自然。“臣妾不過是盡本分,實在算不得什麼功勞。”只是心裡難免癢癢的,多希望皇上的下一句話,是與晉封有關的賞賜。
“皇后娘娘,您覺着麗貴人是否當得起皇上的讚許呢?”如半玩笑半認真的樣子,着實令人捉摸不透。
好似綿愉不在身邊,她又恢復了以往從容冷靜的樣子。沒有那麼多的小女兒情態,越發的讓人覺得不好對付。可總有讓她心亂的不是麼!皇后想着,笑容因爲這個發現而變得好看起來:“如貴妃說的正是本宮心中所想,皇上的讚許麗貴人自然當得起。只是臣妾好奇皇上想獎賞給絮絮妹妹什麼?”
柳綿綿忽然覺得一股貪婪的火焰,從心底竄起來,“噗嗤”一聲就噴濺開,猶如心花怒放。
皇帝沉吟之時,似乎看清楚如眼底的笑意。只是這笑容,並非是讚許反而多有譏諷之色。不免有些心慌,猜測如並非真心晉封麗貴人的位分,遂道:“日前蘇州才進貢了幾匹尚好的錦緞,繡得也是碩果滿秋的福瑞圖案,到底喜慶。朕便賞了絮絮,好好做幾身衣裳。”
“皇上真是疼絮絮妹妹。”如抿着脣,柔和的笑着:“那錦緞必然是最好的,妹妹花容月貌,消受得起。”邊說着話,如溫存的目光忽然變得冰涼鋒利,直直的與柳綿綿四目相對去:“妹妹心裡可喜歡麼。”
緞子?蘇繡?柳綿綿的腦子裡飛快的閃過這些凌亂的字眼,不是晉封,不是爲嬪,甚至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區區幾匹貢品的緞子,呵,皇上當真是看重她呀!很想哭,卻只能笑,柳綿綿竟然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麼難忍下的痛楚。“臣妾喜歡極了,多謝皇上美意。”
皇后也有些愕然,許麗貴人是光顧着自己心中的不滿,並未如她看得這麼詳細。皇上的話,哪裡是皇上的心意呢,盡數全都是如貴妃的心思罷了。
可爲什麼會這樣?
“皇上,臣妾站了這一會兒,覺得乏了。”如才說了這一句話。皇帝就喚了常永貴來:“預備禦輦,朕送如貴妃回宮。”
“臣妾自己回去就好,皇上陪着皇后娘娘說說話吧。”如的眼眸滿是誠懇,心裡卻想着趁機看清楚皇上究竟有多麼討厭這個貌慈心狠的皇后。並非是她要故意這樣矯情,實際上,如也是想趁機收回皇帝的心。
從前的自己,明媚任性,大膽妄爲,在皇上面前從來都不是謹小慎微的樣子。不知是什麼改變了自己,什麼又改變了皇上。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如忽然也很想任性一回。讓他來迎合自己,讓他來猜到底自己的心裡在想什麼。
“恭送皇上。”皇后與柳綿綿一併道。待到皇上與如貴妃走遠了,才聽見皇后長長的嘆了一聲。
“娘娘,臣妾……”柳綿綿咬死了脣邊,直道嘴裡溢滿了濃濃的血腥味兒,才覺出痛來。“臣妾不甘心。”
“不甘心就對了。甘心才奇怪呢!”皇后品着方纔所見的一切,連連冷笑不止。“你沒瞧見麼,從來都是咱們看皇上的臉色,揣測皇上的心意。到今兒個,輪到皇上揣摩她如貴妃的心思了。漫說是你不甘心,本宮又何嘗忍得下這口氣。”
轉回頭,見荷歡還捧着那百家被,皇后不免心恨:“還捧着做什麼,趕緊扔給奶孃就是了。到底是尋常的東西,入不得皇上與如貴妃的法眼。”
荷歡知道皇后心裡不痛快,麻利的捧着被子退了出去。
柳綿綿有些想哭,礙於自己站在皇后身邊,一直忍着淚水不肯落下。
皇后睨了她一眼,心生憤懣:“你可倒好,把持了皇上的恩寵這麼多時日,怎麼就不抓不住皇上的心呢。別說本宮沒提醒你,自己根基不穩,就別逞能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皇上今兒一早,可是讓那個憐貴人陪着呢。”
“多謝皇后娘娘教誨。”柳綿綿的指甲嵌進掌心,也掐出了好幾個血印子,才總算忍住了眼底那不爭氣的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