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從延禧宮出來,便徑直回了永壽宮。在後院設了一處雅座,又讓襲兒捧了一株米蘭花來,取了銀質的小剪饒有興味的修剪枝葉。“襲兒,你看這些枯葉,藏匿在新嫩青翠的綠葉之中,不仔細看倒也不容易發覺。”
襲兒的心緒也平靜,許是受如玥的薰染,凝眸微笑的應聲:“可不是麼,越是看着青翠一片,越不易尋出來枯黃殘葉來。奴婢心想,見不得光的東西大抵都是愛鑽縫隙的。坦坦蕩蕩的才喜歡在陽光光曬曬。”
“本宮此時,就是有興致好好修剪這黃葉,跟內務府的奴才說,往後御花園送來的花品,都由本宮親自打理。”如玥神情嚴峻不似玩笑,明媚的笑容裡藏匿着慎心的陰冷:“襲兒,本宮不能在這樣稀裡糊塗的縱容下去了,後宮裡只許有一把聲音。”
那便是順從我鈕鈷祿如玥的聲音。
“娘娘請恕奴婢多嘴,其實後宮早該如此。”襲兒端着銀質螺紋穿花的長方小窄盤,仔細的接着如玥修剪下來的花葉:“娘娘心地善良,寬和爲懷是好事,可總給那些心腸歹毒的人留了空子,只會讓她們越來越肆無忌憚,孰不知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一直忙亂,也未顧得上問。郭絡羅玉嬌和海藍格格入宮的日子定了麼?”如玥忽然想起幫玉淑姐姐的忙也只做了一半,少不得追問一句。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日子就定在這個月二十八。”襲兒事無鉅細,都爲如玥想得周到。“娘娘,沛雙回來了。”
“小姐。”沛雙見如玥捧着花修剪的起勁兒,知曉她此時心裡必然是波濤洶涌的,遂添了幾分端莊上前福身:“奴婢已經打探清楚了。”
“你倒是利落,說吧。”如玥的脣邊勾起冷弧,如今的情勢敵在明,我亦在明,反而令她心裡充滿了激情。她是真想看看,這個久無恩寵的李叢雲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在後宮裡這樣爲非作歹,藏匿遁形些許年。
她也想知道,究竟除了徐淼,還有誰一直暗中幫襯,伺機扭斷自己的咽喉。這一切來的太快太刺激了,如玥當真是覺得心潮澎湃。
沛雙微微俯下身子,貼在如玥耳畔:“佳貴人哪兒,奴婢已經讓人去盯着了,斷然是不會有差錯的。若有人想要殺人頂罪,怕是比登天還要難。另外跟蹤徐淼的人也飛鴿送了信兒回來,說他一直藏匿在京中,並未離開。想來今晚必定偷偷溜回宮來。畢竟他身在宮外,與宮內的聯繫算是暫且中斷,而定嬪那裡監視的人也能肯定她們並沒有互通消息。
徐淼摸不清楚究竟,必然就想着回來問清楚情況,到時候咱們來個甕中捉鱉,讓這老鱉儘早現行。”
“話粗了些,理兒倒是這麼個理兒。眼看着這一天也要折騰過去了,吩咐底下的人都警醒着神兒些。”如玥聽着沛雙說話,不自覺心思就偏移了些。總覺得這裡面的事兒,並沒有這麼簡單,來來回回的,像是算漏了什麼。
手上的動作沒有停,花枝修剪的也恰大好處,“咔嚓”一聲落,準保有萎葉落入盤中。可縱然是這樣謹慎,也難保有一時看不清楚的枯黃,繡着米蘭花的清香,如玥沉默的入了神:
假如我是李叢雲,明知道已經有人懷疑上了我,又支開了最得力的手膀右臂徐淼。該怎麼辦纔好呢?是頂風做浪將人除掉一了百了,還是推個替死鬼來抵罪,不了了之?又或者下先手爲強,讓想要除掉我的人自顧不暇,根本無從分心……到底哪一種最爲穩妥可行呢!
“小姐,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沛雙略微欠了欠身。如玥頷首,腦子裡暫且擱下自己的猜疑:“你去吧。多加小心。”
“知道了。”沛雙微微一笑,雙眼完成一條很好看的弧度,轉身輕巧的退了下去。
“搬下去吧。”如玥失了興致,便覺得索然無味,天色一分又一分的陰沉了下來,而她的心也如繃緊了的弓弦,蓄勢待發。“好久沒有認真的看過紫禁城的夜色了,看來今晚是不能錯過了。”
襲兒轉首將米蘭花遞給了兩名小宮婢,自己又來扶起如玥:“娘娘儘可以好好看看今晚的夜色,往後的日子許就能高枕無憂了,想看也未必能熬着不睡。”
會心一笑,主僕二人的默契心照不宣。
可這每一份每一秒的格外的難熬,攪得如玥心中不寧。
直道夜幕時分,沛雙終於送進了信兒,徐淼由西華門混進了皇宮。如玥一下子來了精氣神兒,緊着吩咐人去御花園準備。
“沛雙,你確保徐淼自出宮果真沒有消息送進宮來麼?”如玥覈對一遍,只爲能更確切的掌握全局。“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盯得緊,必然不會有疏失。”
沛雙雖然沒有當場抓住徐淼與女子私會,卻一早已經猜到了那地點必然是御花園中。“這會子御花園已經秘密佈下天羅地網,量他插翅也難飛出娘娘您的手掌心啊。”
“定嬪那兒有什麼動靜?”如玥不安心的問了一句。
襲兒忙道:“說是已經睡下了,身上的毒還未清。不過奴婢已經令人將長春宮裡裡外外都圍住了,留下一個後廂的偏門可以行走,也正是東側臨近定嬪娘娘寢室的小門。倘若有人出行,奴婢必然會知曉派人盯上。”
“嗯。那就好。”如玥的話音未落,樂喜兒便躬着身子進來了。“啓稟娘娘,長春宮果然有異動,方纔有人從東側的小門出來,一路直奔了安嬪娘娘處。”
“安嬪?”如玥有些狐疑,轉念馬上又想到了恩貴人:“本宮知道了,定嬪是要找恩貴人當她的替死鬼。”
“這該怎麼辦纔好?”樂喜兒有些憂心。“若是現在將人攔住,只怕會打草驚蛇,可是安嬪娘娘宮裡咱們沒有佈防,倘若那個恩貴人真的蠢到要去頂死,咱們的計劃豈不是落空了。”
“你先別急。”如玥捋了捋思緒,徐徐開口:“你想,若是以定嬪的心智,至於臨時抱佛腳去命令恩貴人抵死麼?照本宮推算,恩貴人只以爲徐淼是皇后的人,必然想不到他背後還有這麼一位真主子,又怎麼肯直接聽命於定嬪。
縱然是她再蠢笨無腦,果真去了御花園與徐淼會面,到時候加以審問,也必然能說明實情。定嬪不會用這麼不保險的法子。這必然是煙霧,迷惑人心的煙霧。”
如玥的話,似一顆定心丸,沛雙聽了心裡也頓時清白了不少:“這麼說,奴婢就明白了。咱們還是盯緊長春宮最爲妥當。”
“娘娘,又有消息傳來。”襲兒見門外是她派去打探的小太監,少不了喚進來:“快說,是何事?”
“啓稟娘娘,長春宮各個門禁,都有女子出宮,且均已薄黑帛衣包裹的嚴嚴實實,看不清容貌,往皇宮各處去。奴才粗算,估計有十數人。”那小太監很是恭謹,連頭也不敢擡。
“行了,去吧,接續盯着。”襲兒吩咐了一聲。
如玥把這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對沛雙道:“定嬪那裡再耍花槍都好,你只要去把徐淼給我盯住了就能確保無礙。記住凡事不要衝動,自保爲佳,無論到什麼時候,你都必須先顧着自己的安危。”
沛雙鄭重的點了點頭:“小姐您放心,奴婢不會讓自己犯險。留着這條命才能長久的陪伴在小姐身側。”沛雙不忘吐了吐舌頭,玩笑似的跑了下去。
“定嬪果真不好對付,一早就猜到徐淼會回來,想到這麼個金蟬脫殼的計策。娘娘您說她這會兒會在哪兒呢?”襲兒微微一笑,滿心疑惑。可偏是她這話提醒瞭如玥:“既然咱們弄不清楚哪一個纔是定嬪,不如索性去長春宮走一趟。”
“也不是不好,只不過娘娘您這會兒去,不利於消息的傳遞……奴婢擔心徐淼那起什麼禍心,到時候令咱們應接不暇。”襲兒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當若隨意拍身邊的姑姑去瞧,定嬪大可以隨意說身子不爽,推賴不見、
可若是自己去,一時間消息的互通是問題,另一時間,倘若定嬪真的不在,豈非耽誤了功夫。左右爲難之時,如玥忽然想起了莊妃。“本宮不便前去,你拿着本宮的玉鐲子,去求莊妃。只管說事情緊急,一定要讓她去長春宮探疾,弄清楚定嬪到底在不在,你再來知會我。”
襲兒借過如玥從腕子上脫下的玉鐲,心想既然她說的這樣有把握,莊妃便一定會不計前嫌的幫襯。遂道:“娘娘您安心,奴婢這就去辦。”
“如妃果真好計謀啊。”襲兒還未走出內寢的門,一個躬着身的小太監便躥了進來,猝不及防的扭住了襲兒的脖頸。
“徐淼?果真是你!”如玥瞪大了雙眼,驚疑得不行:“你怎麼會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