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偏聽奸佞之言,令臣妾無從辯駁。卻也不能代表臣妾就當遭受這不白冤屈。”佳貴人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卻是這樣肆無忌憚的衝撞之言。
着實令如玥心驚肉跳。看多了強顏歡笑的宮牆女子,看盡了虛以委蛇的鬥妍之姿,自然也看膩了狐媚惑主的種種手段。竟不想這後宮,還有這樣一位肆意妄爲,目無皇尊的女子。
“東西是從你的廂房裡搜出來的,亦有人證實親眼見你去過此處,人證與物證均在,你還要信口雌黃,滿嘴的理直氣壯,當真以爲朕不會將你處死麼?”皇帝一連串的言語如鐵石墜地,噼啪作響。
“皇上已經褫奪了臣妾的封號,又將臣妾降爲官女子。若此還不足的話,臣妾也實在不敢斗膽揣測聖意。一切僅憑皇上聖斷便是。”佳貴人的目光憤懣而悽惶,盡訴着滿心的委屈。
可偏是皇帝盛怒蒙心,根本不屑去分辯真與假。“很好,素日朕覺着你是個知書識禮的,不想還是個有血性的。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了你。”皇帝重掌一拍,几上的茶盞也隨之跳動擊出脆響。“來人……”
“皇上息怒。”如玥本能的跪了下去:“臣妾來遲,並不知悉究竟發生了何事。還望皇上能給臣妾片刻功夫,徹查此事。畢竟臣妾得了掌管六宮事宜的聖旨,實在不能耳不聰目不明,稀裡糊塗的避事自安。辜負了皇上一番信任。”
若是旁人此時開口,想來會招則怨怒。而恰恰是皇帝自己派人去請的如妃,當然不能說不許她過問。思量少頃,皇帝還是頷首允諾:“既然如此,你便細細問來。”
“謝皇上。”如玥邁着端莊的步子,昂首挺胸的走上正殿的階梯。擇了皇帝下首的位置,正襟危坐,道:“本宮方纔聽明白了少許,說是佳貴人屋裡落下了什麼東西,又去過何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皇帝見如玥肅和生威,平靜自持,心頭的怒氣不由消退了小半。畢竟如玥蕙心蘭性,又聰慧過人,總是要比皇后更懂得如何能平息後宮紛爭。若是如玥能偶然料中自己心中的夙願,使得六宮和睦,那麼也總算不辜負長久以來對她的用心。由此想法,皇帝便不再開口,沉下心思來聽。
佳貴人本是不想再辯,但見如妃凌人之氣四起,顯然能鎮得住場面,不由信了幾分。心想,既然有申辯的機會,總也不至於賭氣的賠上性命。就道:“娘娘有所不知,昨夜臣妾的確是去過存放花材的偏庫。可那個時候,宸常在已經在沐浴了,試問臣妾如何能將那涼薄的毒藥混進花材之中。
再有,臣妾從始至終都不曉得從我的寢室,搜出了什麼。倘若是擱在花材裡的碎末毒藥,那必然是不好的東西。有心毒人也就罷了,何必將那萬惡之物擱在自己的七寶盒裡,就不怕禍及自身麼?”
“是何物?”如妃少不了問宸常在一句。“既是擱在了你的浴水之中,你可知曉?”
“麝香!”宸常在滿臉堆着怨恨,精緻的容顏憤怒交加,失去了往日的嬌媚之色。“還是藥力極強的當門子。”
又是麝香?如玥只覺得好笑,也難怪皇上會這般大怒。皇后才用此物毒害過安嬪的龍裔,就有妃嬪紛紛仿效,趨之若鶩,連投擲旁人沐浴的香湯裡也能做得出。
若是人人如此作想,只怕日日跪在螽斯門前,也再沒有子孫昌盛、帝祚永延這一說了。
“你怎麼曉得是當門子?”如玥微微俯視宸常在,面上泛起森冷之色。“且還是這麼湊巧,你要沐浴便正好發覺了此物,才能避過一劫,沒有傷及自身。”
“如妃怎麼曉得我沒有受此物毒害?”宸常在不答反問。“若是臣妾沒有受害,又豈會連夜傳了御醫來瞧。”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宸常在將手擱在自己腹部:“只是如妃您不知曉罷了,您心裡惦記的唯有延禧宮那一位玉嬪而已。御醫說,臣妾也許,也許就不能再爲皇上綿延子嗣了……”
許是觸痛了情腸,又憐惜自己的前程,宸常在再也憋不住恨意,捂着面龐哀痛失聲。“臣妾早有所聞,漢成帝的皇后趙飛燕爲使自己身量輕盈,青春不衰,便將豆粒兒大小的息肌丸種在臍中,所以長久無孕。而那息肌丸裡,最多的便是麝香。”
倒是個伶俐的,如玥暗自審視了宸常在。可惜年歲太輕,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還是沒有在心裡權衡清楚。想了想,如玥才道:“凡事均有例外,宸常在尚且年輕,又僅有這麼一次,想來悉心調養,未必就不能成孕。“
“如妃娘娘,您未免也太過偏頗佳貴人了。您怎麼就知只有這麼一次?也許自從臣妾住進這長春宮,便已經日日遭了她的暗算呢。”宸常在哭得梨花帶雨,如弱柳搖擺,眼看着便是要站不穩了。
“如妃娘娘,臣妾沒有做過。”佳貴人本不屑與宸常在辯駁,可關乎清譽,她怎能嚥下這口氣。
“你沒做過?”宸常在也不是吃素的。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一個耳光越過了佳貴人的面龐。“難道我爲了陷害你,情願失掉做母親的權利麼?更何況,長久以來,你都嫉妒我更討皇上的歡欣,有此一招亦算不得稀奇。”
佳貴人捂着面龐,無聲的落淚。並不光是受盡了屈辱,而是皇上由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自己。成爲了紅牆裡的女人,成爲了皇上衆多宮嬪之一,儘管她知道自己要面對的要承受的太多太多,卻從不曾設想過,竟會是如此的落魄境地。
他的心,那麼高高在上,從來,從來沒有給過自己一絲垂注。哪怕是屬於她的新婚之夜,而他也不過是爲了綿延後嗣的例行公事而已。
“皇上褫奪了佳貴人的封號,將其降爲官女子,於是必然要受你這一巴掌。不屬僭越,也實不爲過。”如玥淡漠的樣子,全然沒有半點焦慮。眉眼間卻別有一番情愫,像是疼惜又或者憐憫之類的說不清。“只是,本宮並不覺得此事系佟氏(佳貴人的姓氏)所爲。”
“何以見得?”宸常在咬着牙,憤慨問道。
“麝香的味道很重,且能透過多重密佈隱隱散發於空氣之中。若說她是有意害你,也實在犯不着將此物擺在自己的寢室,陪着你一併受害。依本宮看,此乃一箭雙鵰的計策。”如玥定了定心神,打定主意道:“皇上,臣妾請求搜查李貴人的廂房。一來此行可證明李貴人的清白,二來麼,若是真有害人的東西,勢必不能繼續存於宮內了。”
“照你的意思辦!”皇帝重新端起茶盞,杯中的茶水已經半涼。“常永貴,換熱茶來。”
常永貴心知皇上爲考驗如妃,勢必要將這場戲看到底,便弓着腰退了下去。
“皇上,臣妾愚笨,從不能爲皇上分憂。與子嗣更是無緣,卻如今,連同宮居住的兩位妹妹也庇護不得,實在愧對聖顏。”李貴人淚眼婆娑,面色入土,好似隨風而逝的枝頭枯葉,顫悠悠的便要零落,着實令人不忍去看。
皇帝依舊沒有說話,只將雙眼徐徐闔上。
如玥回望了皇帝一眼,低眉思忖間,方道:“李貴人這些日子害病,身子一直不爽,少理宮裡的事物也是難免。倒是你可曾發覺,有哪些蹊蹺的人或事?”
李貴人聞言面色尷尬,不由得斂了悲切。“倒是臣妾光顧着傷懷,未能透徹去想。如今聽了娘娘所言,忽然想起宸常在院裡的紫婷,正是皇后娘娘宮裡紫敏的舊識姐妹。”
一語驚醒夢中人,宸常在只覺得當頭棒喝般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倘若果真不是佳貴人所爲,那臣妾豈非要錯怪了好人。好歹毒的心,竟用了這樣的伎倆,挑唆了我們一宮的殘鬥。還請如妃傳紫婷來,撬開那丫頭的嘴,必然能問出究竟。”
如妃以手背輕輕撫了撫鼻脣間,立在一旁的小馬子即刻會意。只是小馬子尚且未走出正殿,常永貴便端着香楠木的托盤呈着熱茶返回殿內。“如妃娘娘大可不必去傳了。那紫婷知曉自己的罪行,竟吞了一袋子的麝香粉,畏罪自裁了。”
“可真是有趣了。”如妃冷哼一聲,不禁問道:“那李貴人處可有如此的東西麼?”常永貴慢步上前,沉低了嗓音,道:“卻有此物,且與在佳貴人處尋得的一模一樣。”
所有的罪證都指向了皇后,皇帝的心裡些許的不安。如妃與皇后不睦,自是由八皇女夭折而起。就連皇帝自己也不能斷定,此事確實與皇后無關。當初狠下心終止查明真相,也着實虧欠了她,希望她能體諒自己的苦心。
可如玥還是將安嬪失胎的罪責,不依不饒的安在了皇后身上。這一次,這一次又將如何呢?
皇帝的心裡,密密麻麻都是疑問。越發的不安,究竟如玥會不會爲了自己的私怨,而將皇后逼向絕路。難道她真的是爲了扶搖直上,一舉奪得皇后的寶座才肯罷休麼?
心底在意的如玥,根本不該是這種樣子。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吹散熱茶香氣,靜待如玥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