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
自助者天助。
已經第六天了, 時間悄無聲息地在鄧布利多軍和日常瑣事中溜走。
我的目光落在空氣裡的某一點上,腦袋裡一片混沌,我日夜在緊迫和焦急之中煎熬, 明知眼前是會是史無前例的危機, 卻無從下手。隨着最後期限的逼近, 焦灼又無法發泄的苦悶在胸口有限的空間裡膨脹, 殘酷地擠壓着心臟和肺部。
“羅恩!你再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們就把你從掃帚上踢下去——”
我回神, 緩慢地看了看周圍,氣氛有些緊張,連喬治和弗雷德的玩笑也失去了以往的作用。隊員們嘻嘻哈哈地笑着, 遲鈍的笑聲和捧腹的動作分離了,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們的輕鬆是多麼虛假無力。
一種從心靈深處涌出的厭倦把我淹沒了, 我閉上眼睛靠在櫃子上, 朋友們的壓力忽然有些幼稚可笑, 一場學院間的魁地奇,就好像世界末日來了一樣, 他們活在表面的和平里,對即將到來的戰爭毫無所覺。與此同時,我又十分厭惡產生這樣優越感的自己,明明很清楚平靜是表面現象,水底暗潮洶涌, 但我的力量太渺小, 別說力挽狂瀾, 就連堅持自我, 避免被主流影響都很難做到。
鄧布利多軍的成員雖然達到了預期, 可不少人是抱着和烏姆裡奇對着幹的叛逆想法參加的,真正相信哈利的人少之又少。黑魔法防禦術的社團主要由哈利和赫敏負責, 我在其中的作用並不多。實際上,真正讓我擔心的,是德拉科。
這個星期,我每天都要到地窖,和第一天晚上的情形一樣,整個客廳裡只有德拉科默默處理着材料。幾天來獨處的次數超過一個月的總數,可我卻感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在變遠。德拉科越來越冷漠,從刻意忽視到冒出一兩句嘲諷,再到昨晚在坩堝上下咒的陷阱。我恍然,終於明白魔藥教授這樣安排的目的了。
封建家長暴君式的殘酷鎮壓,極易激起未成年巫師叛逆的心理,越是遇到阻撓的感情,才越會顯得珍貴,更讓人想得到。兩人組成的小集體,在面對外界的壓力和攻擊時反而會緊緊地抱在一起,戀情變得堅韌穩固。而魔藥教授的做法,是在小集體中間劃上一道裂痕,他對斯萊特林的心態拿捏得很好。看到戀情突然逼近的死期,德拉科在意識到無法抵抗之後,就開始盤算退路了。
一星期的緩刑不但給了德拉科調整適應的機會,還彰顯了身爲教父的仁慈,不會造成太大的恨意,它比血腥鎮壓更有效,也更殘酷,當然,殘酷主要是對我而言的。緊閉期間,老謀深算的蛇院院長很少在我面前出現,大概很自信他的計劃不會被我看破,又或者,即使被我僥倖看破了我也無力挽回局面。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自信是有依據的。哪怕我冒險第二次邀請德拉科加入D.A.(Dumbledore's Army即鄧布利多軍的縮寫),他的反應是冷靜的拒絕,更讓我失望的是,第二天斯萊特林就傳出救世主建立了一個蠢驢(Dumb Ass)社團。赫敏因爲這件事發了很大的火,在哈利的求情下我才避免了公開的懲罰,只是私下裡受了點罪。
思緒亂轉,記憶裡的畫面也隨之無序地切換,前一秒是一臉怒容嘴巴不斷開合像是在發表亡國演說的赫敏,下一秒又是深夜裡拖着一身疲憊回來的哈利。
我感到一陣冰冷降落在我的腦袋上,突如其來的寒意瞬間從頭頂傳到腳心。
澆下來的水不斷往下流,從眉頭下落的時候匯成一股一股的,然後水流減小,直至變成斷了線的透明珠子。耳朵聽到有人在驚呼,我轉了轉眼珠,在沾了幾顆晶亮小水珠的睫毛下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憤怒的臉。
“你給我們差不多一點——”喬治甩手扔了掃帚,好像要朝我身上招呼。
弗雷德拉住了他:“一分一拳,你記着! ”
——太狠了吧?我幾乎能聽到其他人和自己一樣的心聲。
這時,哈利已經站了起來,面對着我,好一會才說道:“……要上場了。”
隊員們扛起掃帚,列隊走出更衣室。炫目的陽光和雷鳴般的歡迎好像要把我肺部僅剩的空氣擠壓出去,我感到一陣暈眩,差點鬆手把掃帚掉在地上。不斷有擔憂的目光掃到我身上,我勉強笑着回視,他們只以爲我是因爲比賽而緊張,紛紛儘可能地挺起胸膛。
並肩奮鬥的感覺減輕了窒息感,我覺得不那麼壓抑了,耳朵開始接收那些歡呼和尖叫,靜下心我還能聽到歌聲,儘管歌詞被歡呼聲和口哨聲掩蓋住了。
斯萊特林隊員已經站在那裡,新隊長蒙太身材是其中最高大的,印證了被毒舌潛移默化的哈利的說法——斯萊特林隊長太強壯啦,粗大的前臂像極了我麻瓜表哥身上那條帶毛的火腿。
努力用其他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樣我才能控制住自己習慣於捕捉鉑金色的眼睛,默默忍耐着隊伍前進的爬行速度,視線一一掃過同樣粗壯得有損美感的克拉布和高爾。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會是和能被外貌收買的人,但今天不得不懷疑這一點了。總是跟在德拉科身後的大個子們兇狠地朝我揮舞着新發的球棒。我忍不住露出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因爲能夠治癒我眼球所有傷害的小貴族就站在他們的旁邊,陽光照在他淡金色的頭髮上閃閃發亮。
他看到我的笑容,愣了一下,接着我們同時移開目光。
“雙方隊長握手,”我聽見裁判霍琦夫人喊道,我的視線跟着所有人的滑到走到一起的安吉利娜和蒙太身上,蒙太手臂上的肌肉緊緊繃着,看得出來他要把我們全捏死的決心。
哨子終於響了。
十四名球員騰空而起,我直奔球門的圓環,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其他人飛到既定戰略上的位置。急速上升的過程中,我躲開了一個遊走球,停在空中的時候,哈利已經開始繞着大圈飛行,四處搜索飛賊。在運動場的另一端,德拉科也是如此。
“約翰遜,約翰遜搶到了鬼飛球,多棒的姑娘,我說了好幾年了,她還不肯跟我約會——”
“喬丹! ”麥格教授喊道。
“開個玩笑,教授,加一點作料——她躲過了沃林頓,閃過了蒙太,她——哎喲——她被身後來的遊走球擊中了,克拉布打來的……梅林保佑她,我有預感這次比賽結束之後她就會答應和我約會了……”
場外人大概會欣賞喬丹的幽默,但我不能,在心裡決定如果贏了就賞他兩巴掌,輸了就遷怒於他,還是相同數量的巴掌。
“蒙太抓住了鬼飛球,帶球往回衝。喬治在這關鍵時刻打出的一個漂亮的遊走球,奔着蒙太的頭部飛去,可惜沒有打中——之所以說這個球‘漂亮’是因爲他出手教訓了搶走球的蒙太,希望下一個球瞄準的是朝約翰遜打球的克拉布。”
就橫向座標而言,蒙太飛行的軌跡是直線,要打中並不難,瞥見喬治在掃帚上擺出的瀟灑姿態,我都要懷疑他是故意沒打中的了。
——也許他認爲我腦袋裡裝滿的馬爾福小可愛會因爲遊走球的擊打全部被抖出去。
“好懸哪,蒙太躲過了由弗雷德發出的遊走球——今天韋斯萊雙胞胎是怎麼了,不是昨晚又過度活躍了吧——咦,觀衆喜歡這個,聽聽這聲音,他們在唱什麼?”
李·喬丹的解說在場中迴響,眼睛緊盯已經突破三道防線的蒙太,耳邊呼嘯的風聲和觀衆的喧囂慢慢低下來。
蒙太離我不到五十米了。
隨着喬丹停下解說,雜亂的聲音像被過濾了一般,我的耳朵捕捉到一段旋律。彷彿被觀衆的注意鼓勵了,越來越響亮的歌聲把清晰無比的歌詞送到球場的每一個角落。
“……韋斯萊生在垃圾箱,他總把球往門裡放……”
我撥轉方向,感到五臟六腑都在翻騰,瞪着傳出歌聲的那一片銀綠相間的毒蛇海洋,連蒙太怎麼把球放進去的都不知道。
“——艾麗婭把球回傳給安吉利娜! ”李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我知道他正在努力地把歌聲蓋過去,那滑頭的小子毫無意義地叫着,“加油,安吉利娜,快飛啊,安吉麗娜……啊……別看下面,安吉麗娜,加油……我說過了?哦哦,管它呢——安吉麗娜……”
每次球靠近球門的時候,下面的歌聲就會變響。即使隊友們拼命地反攻,打起幾個小高/潮,但我還是聽到了完整的歌詞。
“韋斯萊那個小傻樣,
他一個球也不會擋,
斯萊特林人放聲唱,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
韋斯萊生在垃圾箱,
他總把球往門裡放,
韋斯萊保我贏這場,
韋斯萊是我們的王。”(摘自原著)
七十比零。
與其說擋不住,還不如說根本就沒有抵抗的想法,我懸浮在球門前,消極地看着場內或焦急或得意的表情。
在空中盤旋的哈利突然俯衝,那個鉑金髮色的斯萊特林也緊跟着急降,距離太遠我看不清具體的情況,只明顯感到斯萊特林的攻勢暫緩,於是場內場外所有人都關注着那兩個互相追逐的身影。
眨眼間原本伸出手臂的哈利被不知從哪裡出現的遊走球打了下去,好在跌落時他飛得並不高。我腦袋裡轟地炸開了,接着是霍琦夫人暫停的哨聲,我想衝過去看看哈利的情況,隊長安吉麗娜卻制止了我,點了幾個表現不佳的隊友的名字。我遠遠地看了一眼,哈利掉落的地點已經圍了一大圈人,我在一片人頭裡看到了兩個紅色腦袋,看來只有離哈利最近的雙胞胎衝到了人羣裡面。
“他不會有事,”安吉麗娜抹了把汗,嚴厲地警告我,“反而是你,真捱上七十個拳頭看你還敢不敢在球門前發呆!平時練習的時候不是沒有問題嗎?不要受那首歌的影響,斯萊特林就是故意那麼說的,你越緊張他們就越得意……”她皺起眉,我順着她厭惡的目光看去——是不吉利的粉色。安吉麗娜也顧不上教訓我了,招呼了其他人往出事的地點飛去:“走,我們去看看。”
靠近了,那個熟悉的嘲弄聲音輕而易舉地刺痛了我的耳膜。
“……想救韋斯萊一命,是不是?我從沒見過這麼臭的守門員……誰讓他生在垃極箱……”他背對着我,語氣刻薄而殘酷,“我本來還想多寫幾行歌詞,可是又肥又醜不好押韻——他的老媽;沒用的廢物也不好押韻——他爸爸——可你喜歡韋斯萊家,不知你怎麼受得了那股從平民窟裡帶出來的臭味,不過你是麻瓜養大的,比較容易接受窮鬼的寒酸氣。”
——這就是你的選擇?
不是沒想過他背棄這段感情的可能,我甚至有把他逮捕關在傲羅臨時拘留室的後備計劃,如果現在放棄了,以前的倔強和堅持不就沒有意義了麼?然而,我第一次產生了動搖,心底有個聲音在質問,自己的固執會給同伴和家人帶來怎樣的災難。
弗雷德和喬治原本已經撩起了袖子,準備替老馬爾福教兒子,看到我之後立刻僵住了,我沒有看錯他們眼底的同情。
我想逃。
他·媽·的我不怕任何威脅或阻撓,他們可以用責怪、反感,甚至是憎惡的眼神看我,但不要是同情,它會讓我懷疑自己已經輸成真正意義上的窮光蛋,懷疑自己一錯再錯還要拉着朋友親人一起倒黴究竟蠢夠了沒有……
安吉麗娜被我的臉色嚇到,趕緊拉住我:“別理他,千萬不能動手,你忘了,他向來都是這樣。哈利現在不能參賽了,你們三個絕對不能再出事! ”
德拉科——這個稱呼暫時不能用了——他轉身,眉毛高高揚起,得意地扭曲了嘴脣,我並不陌生他這樣的表情,只是漂亮的眼睛裡再也沒有讓我心動的狡猾。
“羅恩……”弗雷德不確定地出聲詢問。
我忍不住避開他的眼神,裝作看向哈利,終於看清了他此時的模樣。哈利用沒有受傷的手扶着肩膀,另一條手臂軟綿綿地垂着,即使受了傷,碧綠的眼睛裡依舊很亮,不屈不撓地和烏姆裡奇爭執着什麼,好像從來沒有什麼能真正把他擊垮。
救世主,直覺地聯想到這個神奇得有些荒謬的稱呼,我深知哈利可歌可泣的苦難成長史。就拿最近來說,我在受折磨的同時他也不比我好受,每天都強忍着頭痛的後遺症堅持回宿舍睡覺,幾乎再也沒有在我面前提過魔藥教授一句,和平時把那個名字反反覆覆當萬能咒語唸的舉止截然相反。
事後想來,也許正是哈利一如既往的關心,才拯救了自己當時被愛情衝昏的頭腦。
無論哈利如何堅持,龐弗雷夫人都拒絕讓他待在賽場上,消失在視野之前,哈利的視線一直黏在我身上,那裡面明明白白寫着‘不放心’三個字,好像我隨時都會從掃帚上跳下來殉情一樣。
大概由於早有心理準備,其實我並沒有感到很強烈的悲傷,除了雙胞胎的憐憫讓我的自尊受到嚴重打擊以外,我反而覺得呼吸比之前順暢了許多。暴風雨前的空氣稀薄而令人窒息,可在第一道閃電撕裂陰暗的天空後,所有沉悶、壓抑的感覺都在雲層和雲層、雨滴和地面之間的激越碰撞裡消失了。正如難熬的不是考試,而是等待考卷發下來的過程。抑或者用最最通俗的話說:破罐子破摔。
部分觀衆已經在離場,即使是安吉麗娜也不知道該怎麼鼓舞士氣,隊伍散開前我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沉默:“比賽結束以後,我挨幾下打,你們就得挨幾下。”
“憑什麼?”艾麗婭首先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氣勢洶洶地反問。
“因爲我是級長。”
除了雙胞胎和安吉麗娜以外的隊友都露出了憤怒的表情,沒有負擔起責任,就沒有資格談權利。這時,繼續比賽的哨子響了起來,我懂得語言的無力,什麼也沒有說,率先騎上掃帚。
輪到斯萊特林進攻,歌聲蓋過了稀稀拉拉的加油聲,我再度確定斯萊特林是不能用懷柔政策對待的生物,即使現在局勢一面倒,他們也沒有考慮過手下留情,反而以痛打落水狗的氣勢越打越狠。
不記得蒙太是第幾次闖進格蘭芬多的陣營,我默默盯着球,其他的一概不管。
李·喬丹的聲音懶洋洋的:“斯萊特林又……不——”音調猛地一轉,如同貓被踩到尾巴的尖叫,“球被擋開了!!第一次,韋斯萊家的最小兒子守衛了球門的貞/操——誰用咒語堵住了他的耳朵?”
——總有一天我要把他的嘴撕成四瓣。
我一掃胸口的悶氣,喬丹解說的聲音引起了一陣聲浪,格蘭芬多的看臺上終於不再是死氣沉沉的了,我幾乎能到前排的赫敏不顧膝蓋上的書本跳起來的身影,氣氛明顯改變了,弗雷德和喬治的反應更是誇張,不顧隊形衝到我面前。
“羅恩——!! ”喬治大聲叫道,我敢說他一定把喬丹的玩笑當真了。
“輕點,我聽得到。”我揉了揉耳朵。
遠遠的,傳來安吉麗娜的咆哮:“混蛋!哪有時間給你們兄弟聊天?! ”
雙胞胎調轉方向,朝我揮手,我對着他們毫無防範的後背送出一句話:“把馬爾福打下去。”
掃帚已經開始加速,被驚到的雙胞胎身形晃了好幾下才穩住。
別說他們,即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聽從理智的聲音。
雖然一直被哈利壓了一頭,但馬爾福的確是優秀的魁地奇選手,至少要比我們隊的替補強,要是他抓住了黃金飛賊,格蘭芬多就要揹着一個零蛋回家了。
心驚於自己的冷酷,我很難分辨讓情感處於下風的是對朋友們的愧疚還是對馬爾福的恨意。
一場魁地奇的輸贏會比愛情重要嗎?
比賽前的問題再一次跳出來干擾我的思緒,如果我只是爲了爭一口氣,報復那個無道德無良心無情義的三無混蛋,當他真的被遊走球打中的時候,我的心臟就不會還在疼了。
斯萊特林叫了暫停,雙胞胎擊掌,歡呼聲裡充滿了奴隸翻身的快意。
“正中他的臉蛋——”
“打歪他的鼻子——”
“他·媽·的給我閉嘴! ”我搶了安吉麗娜的工作,用喉嚨裡的咆哮壓住了耳邊催促自己去檢查毒蛇傷情的聲音。
打架我從不手軟,可僅僅是教唆雙胞胎傷害他,我還是產生了罪惡感。
辜負我的信任、詆譭我爸爸媽媽、傷害我最好朋友的混蛋不該受到懲罰嗎?
一片贊同附和裡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我質問它反對的理由,卻只聽到它一遍一遍地在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出於羣衆心臟負荷能力考慮,刪去了很多小龍被打壞的描寫
很仁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