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月居十分清幽,加之飲了數盞醉白雲,酒勁上頭,昏昏欲睡,自然是一夜好眠。
等到靈越醒來,已是陽光滿室,鳥鳴幽幽。一個伶俐的姑娘早已端來了熱水和麪巾,一見她醒來,便躬身行禮,“奴婢名叫巧兒,是公子派來服侍小姐的。”
這巧兒不過十四五歲,尖尖的瓜子臉兒,雙眉細長纖巧,身量不高,小巧玲瓏。靈越笑着上前將她扶起,“巧兒姐姐快請起,不必如此客氣,你我姐妹相稱便好。”
巧兒慌忙擺手,“公子吩咐了,小姐身份尊貴,不可怠慢,我一個奴婢怎敢與小姐妄稱姐妹?若是夫人知道了……”她似乎哆嗦了一下,咬了一下嘴脣,不再往下說了。
看來莊夫人治莊甚嚴,下人們謹遵本分,不敢絲毫逾矩。
靈越便笑着說,“不嚇唬你了,巧兒,幫我梳妝吧,我總也梳不好髮髻。”
巧兒這才轉驚爲喜,急忙問,“小姐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呢?我會的花樣很多呢……”
“嗯……就選你最拿手的吧!”靈越在梳妝檯前坐定,隨口說道,沒想到巧兒的一雙手果然靈巧無比,在發間左右穿插環繞,不過片刻,便給她梳了一個極其繁複的髮髻。
靈越看着一呆,抓過她的手,看了又看,“怪不得你叫巧兒……你的手也太巧了吧!”
巧兒捂嘴一笑,“這有什麼難的? 小姐住在這裡,我天天爲你梳妝,保證一個月都不會重樣。小姐這麼聰明靈慧,肯定能學會……”
“難倒未必……我的手能拿筆墨,能拿銀針,不知爲何就是搞不定這些頭髮……”她望着鏡中的自己,頭上終於告別了單調的包子頭,髮髻如牡丹重重盛開,還是第一次梳這麼華麗的髮髻呢。
靈越妝扮停當來到花廳,早有侍女送來了豐盛精緻的早點,滿滿鋪了一桌子。路小山正在埋頭大吃。
“你天天這麼吃,會不會變成豬啊!”她坐下來,語出嘲諷。真是奇怪,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針對一個人,不知爲何對着路小山,就如針尖對上了鋒芒,不刺幾句就不爽快。
路小山笑着擡起頭,見到靈越,微微失神。這個曾經失魂落魄的女孩,終於有了蓬勃的生氣,華服明裳,宛如初見。
“做豬也沒有什麼不好啊,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開開心心!”他的脣邊不覺含上溫柔的笑意,落在靈越眼中卻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
她不覺打量着他,深藍色的紗袍,裡面搭着月白色的中衣,袖子修短合度,十分合身,襯得他明朗無比。哪裡還看得出這是當初棲身破廟的一個叫花子?
見靈越打量着他,路小山的眼睛裡又閃出一絲戲謔,“我的好妹妹,能看出來我今天穿的誰的衣服嗎?”
“總之不是你的。”她淡淡一笑。
他一直空着手,就沒見他帶過任何行李。
“居然又被你猜中了。”他將一顆花生米拋向天空再用嘴巴接住,對她眨眼道,“不妨告訴你,這是莊大小姐派人送過來的。”
莊妙而?這倒有意思了。
“咦,說曹操,曹操到!”他笑道。
靈越眼前一亮,莊妙而踏着輕盈的步子宛如一隻美麗的蝴蝶翩翩飛來。
她今天梳着的髮髻很別緻,上面妝點着一色的蝴蝶形狀的髮釵,銜着長長的金色流蘇,身上穿着一件玫瑰紅的輕衫,底下配了一條粉色的紗裙,十分嬌嫩可愛。
“小山哥哥!”她親熱叫道,又朝靈越甜甜一笑,“靈越姐姐早!”
靈越微笑點頭致意。
莊妙而將路小山左看右看,滿意道:“這套衣服原本是要送給哥哥的,沒想到繡娘失誤竟將袖子做長了幾分,如今小山哥哥穿着正好,真是俊朗極了!”
路小山笑了笑,斜着眼睛看了靈越一眼,“好說,我竟不知道在別人眼裡我這麼俊朗。”
正說着,稱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對靈越躬身道:“路小姐,我家公子已在藥廬等候。”
莊妙而對靈越笑道:“靈越姐姐,你且去忙吧。”
她嬌憨地挽住路小山的胳膊,嫣然笑道,“你的哥哥就交給我了。小山哥哥,不如我帶你去逛一下莊子?”
她天然之中帶着天真,靈越心想,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絕這麼可愛的姑娘。
路小山果然道:“好啊!”
稱心所言的藥廬並不遠,走過飛橋,繞過弦月居,穿過一大片蔥蘢的竹林,就是一個不起眼的院落,院門上有一塊古樸的牌匾,上面寫着:“藥廬”二字。
靈越跟着稱心剛剛走進院子,莊公子便迎了出來。他今日穿了一件碧色的衣衫,十分雅緻。靈越微微一怔,心想莊公子衣白色便超凡脫俗,衣青色更落落雅緻,衣灰色則高雅大方,似乎不管什麼顏色到了他的身上,就顯得風姿出衆。
莊公子眼中含着微笑,如同春風吹開了漣漪,“靈越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靈越微笑點頭。環顧院落,只見這院落十分寬闊,左右有好幾個廂房。他引她進入其中一個廂房,剛踏進門檻,一陣熟悉的藥香味撲面而來。
好懷念的味道!她靜立在這藥香中,忍不住閉目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半晌纔去打量整個廂房。一排排碩大的藥櫃直頂到房頂,各個櫃子上均用紙貼着藥名,想來是儲藥房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在櫃前忙碌,見有人進來,忙擡起頭,一看是莊公子,忙上前來向莊公子和她行禮。莊公子忙扶住他,對靈越道:“這是分管藥房的周叔,周家幾輩人都掌管着藥廬,對藥廬瞭如指掌,你有什麼事皆可以問他。”
周叔謙虛笑笑,“公子所言的六月雪碰巧去年得了,西北天山的雪蓮也一直備着的,唯獨東海鮫人血淚浸染的東珠,我聽爺爺說康王爺家曾得了一顆,還得請公子修書,能否請康王爺割愛。”
“我稍後就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康王爺一直想要我的龍吟劍,如今可以得嘗所願了。”莊公子笑道。
“那康王爺的府邸離此有多遠?大概多久能到?”靈越問道。
“快則十天,慢則半月。畢竟玄機山莊離京城相距千里。”莊妙融道,“莫非靈越姑娘有急事?”
“我倒沒有什麼急事,只是其他藥材也要預先熬製,我算好了時日才能萬無一失。”靈越解釋道。她心裡估算着日子,預計下個月十五之前趕回無涯山赴錦娘之約應是無礙,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莊妙融似看透她的心事,笑意溫和,“既如此請安心住下,需要什麼藥材,儘管與周叔說。”
她取過紙筆,不假思索,列了一串長長的藥單,交給周叔。“先將這些藥材備着,等有了東珠的消息,我再動手。”
周叔將藥單來回看了幾遍,奇道:“這是從何而來的藥方?用藥如此險奇,我平生未見。”
靈越只是微笑,怎好向他解釋是來自一部神秘的藥典?
從藥廬出來,莊妙融道:“天色尚早,左右無事,不如融陪靈越姑娘四下走走?”
靈越笑道:“如此甚好。”她想了想,猶豫着開口:“莊兄,我有一事不明,如冒然相問,又怕唐突了……”
“靈越姑娘,請問吧,融定當知無不言。”
“玄機山莊既是武林第一山莊,自然是以武學卓絕天下,爲何會有如此大的藥廬呢?”
“靈越姑娘,你有所不知。我的先祖莊玄機不僅是個武學奇才,在當時武林更有神醫之名。他平生癡迷武學,又苦研醫術,行事非常奇特,無男女之念。是以莊家上下男女皆可習武學醫。只因學醫枯燥乏味,流傳至今,我莊家已無人學醫了。不過是守着先輩留下的藥廬和一些秘方,着人制一些金創藥,各種內丹和解毒丸罷了。”
“原來如此。”靈越點點頭,心想莊家先祖真是個傳奇人物。
她與莊公子信步而行,一路穿花拂柳。玄機山莊依山傍水而建,山在莊中,莊在水中,時而綠柳如煙,時而翠竹森森,時而飛瀑直下,時而密林蔽日,走了半日,所見者不過十之二三。
“想不到玄機山莊竟然這麼大!莊兄,你在山莊之中長大,必定對整個山莊瞭如指掌吧?”
“其實,我小時候的事情,很多都不記得了。”莊妙融面容之上,浮起淡淡的悵然,“但是我記得,莊家素有祖訓,有些地方非莊主不能入內。”
“原來是這樣……”
他們說着話,不覺到了一處小樓前,那樓雖然老舊,卻依稀能看出曾經也是朱門玉戶,氣象非凡。樓上的匾額寫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明月樓”。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靈越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門口硃色的柱子上,那上面刻的楹聯清晰可見。
“這是李商隱的詩……”莊妙融的腦海之中忽然閃現一個片段,不覺脫口而出,“這是我爹最喜歡的詩!”
他佇立良久,皺起眉頭,神色越來越奇怪,“咦,爲什麼這處小樓我絲毫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