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的眼前閃現出那支珠釵的模樣,古樸的釵身,質樸無華,上面雕刻着精緻的鳳紋,一看便知是年代久遠之物,但僅此而已,比之光華璀璨的奪目珠寶,黯然失色。他曾見母親戴過數次,卻從不在意。他不禁喃喃自語,“那支珠釵,莫非真的藏着我們山莊的機關總圖不成?”
“人往往會忽略眼皮子底下的東西,誰會想到那樣機密的東西,竟藏於婦人的鬢髮之間呢?”靈越微微嘆息,蹙起眉尖,“有了這機關總圖,裴應元豈非如入無人之境?”
三個人立在三岔路口,看着幽暗的地道,一時躊躇起來。
這道上機關重重,倘若分開而行,說不定會困在暗道之中,不見天日。
倘若三個人同走,又拿不定主意走哪條道。正在茫然間,靈越忽然將耳朵貼近巖壁,凝神細聽,神情十分專注。
慕容白見狀,也貼了上去,隱隱聽到悶雷一般的聲音,綿綿不絕。
他擡起頭,不料正撞上靈越閃亮的眼眸,竟然異口同聲地說,“走左邊吧,有機關啓動的動靜!”
“原來少主和少夫人心有靈犀。”龍飛輕輕地說,不知爲何舌尖竟有一絲酸澀之意。
昏暗之中,看不見慕容白的神情。靈越卻有些尷尬,耳根微微發燙起來。
“走吧!”她翩然轉身,衣角飄揚如花。
慕容白第一次發覺她的身形如此靈動,似乎跟往常大不一樣。
三個人順着暗道,時不時俯身聽聽地面,敲擊牆壁,七彎八扭,終於在一處密室前停了下來。
一盞長明燈在壁上閃爍不已,宛蓮花盛開在暗洞之中。花開無聲,照見這斑駁古怪的暗道,百年還是十年?
衆人已經知道,它就是密室的入口。慕容白心潮起伏,神色複雜地凝望着青銅蓮花,緩緩伸出手去。
石壁之後,真的會站着自己的父親嗎?見到自己,他會不會跟當年一樣,將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感嘆自己長大成人,已然挑起慕容山莊的重擔?
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比之三年前,他的肩膀更爲寬廣厚實,顯出成熟男子的氣息。
可是,爲什麼他的內心深處還藏着一個驚恐躲閃的少年,在這一刻悄悄探出頭來,阻止着自己去開啓機關?
父親,如果你還活着,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山莊上下五十三條人命,難道青兒和母親,都不值得你留戀,都比不上你所追求的永生嗎?
觸及到青銅蓮花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少主……”龍飛看到豆粒一樣的汗珠從慕容白的額頭上滲出來,順着臉頰滴下,他卻如夢魘一般,握着青銅燈座不放手。
“慕容白……”靈越猶豫片刻,伸手覆蓋上去,他的手冰冷,她的手溫潤,相觸之間,卻如火燙。輕輕旋轉,剎那間,轟!石壁一裂爲二。
眼前乍然銀光閃爍,如同元夜的焰火,迸發出萬千光芒,灼花人眼。
“小心!”龍飛頓時狂呼,一把將慕容白推開,下一刻飛身護在靈越身前,只聽噗噗噗噗數聲細微聲響,如同春夜暴雨,飛珠濺玉,庭前梨花,零落成泥。
龍飛悶哼一聲,身體一軟,靠在靈越的身上。
“龍飛!”慕容白回過神來,發出一聲嘶吼,躍到龍飛面前,伸手迅疾如電,點住幾處要害。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暴雨梨花針?”靈越右手指尖輕輕拈住一根針,細如牛毫,針尖一點寒光,燦然如星,好在並無異色。
“龍飛,你感覺怎樣?”慕容白方纔心神恍惚,此刻悔恨不已。
“我……我……沒事。”龍飛掙扎着,呼吸之間,心肺俱是一片刺痛。
“你先不要說話。”靈越略一思索,將龍飛扶住,吩咐慕容白:“把他的衣服脫了……”
“少夫人……你……”龍飛大驚失色,蒼白的臉頓時成了一塊紅布。
慕容白看了靈越一眼,見她如水的眸子竟然絲毫不慌亂,心中的詫異又多了一分,依言將龍飛的上衣解開。
龍飛精壯的上身露了出來,胸前肌膚之上,血紅點點。
靈越大致數了數,竟有十幾處之多。
“這可如何是好?這梨花針細如牛毫,此刻出去請大夫,恐怕也要大費周折。”慕容白倒吸了一口冷氣。
靈越摸了摸腰間,心想幸虧進地道之前,裴之翠將自己的暗器和藥粉都還了自己,此刻腰帶裡就有一塊慈石。
她以前在父親書房看到一本《山海經?北山經》,上面說:“西流注於泑澤,期中多慈石。”又見《鬼谷子》上說:“若慈石之取針。”後來錦娘教她以飛針爲暗器防身,她便纏着錦娘找來慈石,以防誤射了鐵針,尚有補救之法。
慕容白正焦急萬分,卻見靈越面色沉靜,側過身去,片刻手中多了一塊石頭,通體漆黑髮亮。
“這是什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石塊,心下好奇,一瞬不瞬地地盯着她。
“慈石……”她簡短地回答,將之對準一個血點,緩緩用力,片刻石頭之上竟然多了一根細針。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又一鼓作氣,先將胸口的幾根針都吸了出來。
龍飛頓覺刺痛減輕了不少,呼吸順暢。
“幸虧你命大,想來沒有傷着要害。龍飛,若非你以命相救,只怕此刻中針的就是我了。”靈越感念道,“救命之恩,必當回報。”
“少夫人……不,靈越姑娘……”龍飛靠在慕容白的懷中,一雙眸子深深地望着她,一絲微笑若隱若現,“靈越姑娘言重了,你不是已經救了我嗎?”
靈越姑娘……這個稱呼聽在慕容白的耳中,說不出來是何等滋味。他扶着龍飛,看不到龍飛的表情,卻聽到那一句稱呼極其溫柔,似不同尋常。
這女子,總是不經意叫人生出綺念來!他剛冒上來這個念頭,隨即醒悟:“不,不,她並不是真正的裴之翠,也不是我的夫人……我和她之間實則無任何的牽絆。只是,爲何我總有這樣的思緒?自己總是拘着她,遠着她,不容自己靠近,卻也不願意她靠近別人半分……”
他看着她沉靜的面容,毫無羞澀之意,玉白的手指握住慈石,輕輕在龍飛**的胸口輾轉,落滿灰土的髮絲兒不經意地垂落下來,一時間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還有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憋悶。
忽然她舉起手中的怪石,輕快地笑道:“好了!看得見的針都吸出來了!”
龍飛面色潮紅,訥訥道,“難爲姑娘了。”
這個龍飛,現在也不叫少夫人了。慕容白的胸口憋悶之意更甚。他默不作聲地替龍飛擦去身上的血點,穿好衣服。
靈越放好慈石,望密室中望去。這密室乍看之下,跟她先前誤闖的數間密室並無多大差異,牆上也畫着一些武功招式,燈光暗淡看不清文字。正對着門的牆上卻是多了一些管道,想來正是方纔射出梨花針的機括。
幾個人查看一番,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靈越提起一模一樣的燈盞,只聽得轟轟隆隆聲響不斷,密室晃動起來,過了好半天,一道牆裂開,又一間密室露於眼前。
兩個熟悉聲音一起欣喜叫道:“原來是你們!快來救救我們!”
靈越擡眼望去,不覺一怔,原來竟是裴之翠和白玉龍,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懸在一條鐵鏈之上,晃晃悠悠。腳下乃是一個碩大的劍陣,密密麻麻的劍尖朝上,寒光閃爍。正自逼近。
慕容白哼了一聲,扶着龍飛,兀自不動。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慕容白!”靈越一跺腳,“你不救,只好我救了!”
她足尖一點,正要飛起,慕容白已然飄身而起,下一刻與白玉龍一起,各自挽着裴之翠的胳膊,險險掠過劍陣,飛到牆外。
慕容白剛剛鬆手,只聽一聲悶響,方纔的密室之中,劍陣已然沒入室頂。
裴之翠捂住胸口,連聲呼道:“好險!好險!差一點就成肉醬了!”
她一把抱住靈越,眼中尚有餘悸,“你是怎麼逃出來的?也是慕容白救你的嗎?”
“大小姐方纔一走了之,將我們丟在牢房之中倒不見有這般關切。”龍飛冷冷地說。
裴之翠面色一白,鬆開了靈越的手,失神的目光看了看慕容白,又看了看靈越,默默走到白玉龍的身邊。白玉龍將她攬在懷中,對龍飛怒目而視: “你知道什麼?阿翠剛纔一直要我去救你們,不過是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阿翠,也是你叫的麼?”慕容白忽然冷然開口,“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尚未解除婚約,裴家大小姐應該還是我的夫人吧……”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裴之翠,略帶譏諷地繼續道:“不知道我是叫你小吉祥呢還是夫人呢?又或者還是裴大小姐好呢?”
“慕容白,你娶的裴大小姐就在眼前呢…”裴之翠縮到白玉龍的身後,眼睛滿是哀求地望着靈越,又衝白玉龍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好了,好了,別吵了!”靈越只覺頭大如鬥,靜如秋水一般的眼眸凝望着慕容白,“現在也不是質問裴大小姐的時候,不如大家同心協力先走出這密道纔是。”
慕容白哼了一聲。聽聞父親和裴應元都活着,此刻都身在密道之中,他對裴之翠的感覺其實已經淡然了。他的婚姻在裴之翠的設計之下,變成了一場鬧劇,他娶的人是眼前這秋波如水的神秘少女,這是否是一件幸事?他看向靈越的眼神不覺深了深,緩緩點頭,“你說的對,走吧!”
白玉龍卻道:“往哪裡走?這暗道裡處處都是機關,我方纔僥倖幾次密室之中死裡逃生,若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只怕是自尋死路。”
慕容白氣惱,面寒如水,“既然閣下已經嚇破了膽子,不如就和心上人在此歇息。我們去自尋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