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呢,你的藥呢?你不是隨身總帶着藥嗎?”靈越慌亂地在她身上搜尋,錦娘無力地止住了她,“沒有用的,不用找了,他們的劍上有毒!”
“我去找解藥!”她放下錦娘,手忙腳亂跑到黑衣人身上搜尋,然後一無所獲。
“他們地位低微,身上怎會有解藥?”錦娘輕輕嘆息一聲,“好孩子 ……來……扶我坐好……”
靈越含淚將她放到地上坐穩,取出銀針封住她的要害。錦娘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毒已入心脈,我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了!”
靈越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落在錦孃的手上。錦娘伸手去摸她的臉,“傻孩子,不要哭啊,本來打算去無涯山的破廟與你會面,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了。錦娘還有要緊的事交託與你呢!”
她費力地指了指樹下,那樹下不知何時栓着一匹大黑馬,一個不起眼的青布包袱擱在馬背上,“去……去……拿來!”
靈越將包袱拿過來,抖着雙手將包袱解開,包袱裡不過是些散碎銀兩和幾套換洗的衣服,兩三隻褪色的朱釵,還有一個油紙包裹的物事。
錦娘摩挲着油紙包,輕輕道:“靈越,你小時候就愛問我,問我是誰,爲什麼要來到你的身邊,我總說等你長大……”
“錦娘沒有這個福分啊……終究沒有這個福分,看着你長大。”她眼裡閃耀着淚花,“真想好好地活着啊, 活着看到你,將來嫁人生子,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快快樂樂的。”
淚水模糊了靈越的雙眼,她哽咽不成聲:“不,錦娘,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不要你死。”
“沒有用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她的臉色蒼白,每說一句話都要好大的氣力,“你現在很危險,這些人很快會衝着你來。”
“錦娘,告訴我,他們到底是誰?這些追殺你的人到底是誰?”
“他們是花間谷的人……我也是花間谷的人。你及笄的頭一天,我在街上一時大意,被他們發現了行蹤。爲了不牽連到你和雲府,我不得不立即藏匿起來, 靈越,你一定很怪我吧?” 她一口氣說道,咳嗽起來,暗黑色的血從嘴角流出。
“不,我不怪你,錦娘,我怎麼能怪你呢?”靈越拼命地搖頭,眼淚滴落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靈越,眼睛裡閃着異樣的光彩,她欣慰地道:“我的好孩子,你長得這麼美麗,又這麼聰明,你娘……你娘見了你,她定然也很歡喜吧……”
“我娘……”靈越呆住了,她難以置信地望着錦娘,“我一直以爲,你……你是我的親孃!”
錦娘露出了微笑,那是靈越曾經十分熟悉的帶着一絲狡黠的笑容,“傻孩子,你忘記了……我是你娘派來照顧你的啊!”
靈越的心頭彷彿重擊一般,當年的水榭花圃邊上,錦娘也曾說過這句話!
她懷着巨大的歡喜,聲音顫抖,“你……原來你當年說的我娘,是我的親孃?不是雲夫人……”
錦娘微微點頭,笑容漸漸變淡,“你娘還活着……他們不會輕易殺了她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她如今的下落。”
“對不起,孩子!錦娘想告訴你的,從頭到尾告訴你這一切,只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錦娘看到你好歡喜……好歡喜!好好活着,去……去救你娘……”
錦娘在她的懷裡不動了,溫熱的身子漸漸冷卻,變得冰冷。她的雙眸裡還帶着無限的希冀,彷彿還在凝視着靈越,還在訴說她的不甘:
“錦娘沒有這個福分啊……真想好好地活着啊, 活着看到你,將來嫁人生子,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快快樂樂的。”
啊,錦娘,錦娘也離她而去了!
這世間愛着她的人,一個一個離她而去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痛苦。
它們就像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攫住她的心臟,她忍不住流淚抽泣,後又哭出聲來,越來越大,終於失聲痛哭!
一羣飛鳥似乎不忍心聽她的悲泣,紛紛撲楞着翅膀,嘩啦啦地飛過山林。一輪明月當空,欲圓又缺。松風帶着山澗的寒意呼嘯而至,松濤陣陣,水響泠泠,雖是三伏暑日,卻怎生一個淒冷!
不知過了多久,靈越從悲傷中醒來。
她擦乾眼淚,蹲在地上,查看四個黑衣人的屍體。
四個黑衣人均是一樣的裝扮,黑衣黑巾,布料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均是普遍質地的棉布,放眼大城小鎮,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布料店鋪都可以買到。火把照耀之下,他們領口一閃一閃,原來用烏金線繡着一朵小花,那花花瓣細長繁雜,正是彼岸花。正是錦娘說言,乃是花間谷的標誌。
她將他們翻來覆去,搜遍全身,一無所獲。
她徒勞無功地坐在地上,看着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體發呆。
錦孃的話驀地在耳邊響起,“你現在很危險,他們很快就會衝着你來了。”
她心中一凜,漸漸恢復清明。
她勉強打起精神,四下搜尋,終於在一個隱蔽的山坡尋了一個幽深的石洞,含着淚將錦孃的屍體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入,用石塊和沙土填埋了。她本想爲錦娘刻個木牌,又恐花間谷的人找來,再生事端,便撿了幾個石塊堆在旁邊,擺個不引人注目的形狀,算是記號,以便來日尋找,重新將錦娘起墳下葬。
她默默盯着錦孃的墳塋,跪下去,深深地叩了三個頭。又回到水潭邊,將四個黑衣人的屍體堆積到一起,從周圍找來枯枝幹草,不多時,堆起一個大柴堆,一把火丟下去,柴堆裹着四人屍體熊熊燃燒起來,空氣中頓時傳來皮肉燒焦的味道,滾滾濃煙,被夜風捲曲盤旋,直衝上雲霄。
就着閃爍的火光,靈越打開錦孃的包裹。油紙包靜靜地躺在裡面,她小心翼翼地翻開一層又一層,足足翻了七八層纔看到裡面包裹的東西。
看來錦娘非常珍視此物,保護得十分周全。
她掀開最後一層油紙,躍入眼簾的竟是一本舊書。
這實在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這本書顯然經常被人翻開,邊角已有少許磨損。深藍色的封面上簡簡單單寫着五個字:古詩十九首。翻看扉頁,底下有個歪歪斜斜的兩個小字:天歌,雖是簪花小楷,卻十分稚嫩,似出自一個孩童之手。
天歌,這是錦娘從前的名字還是孃親的名字呢?
靈越心下思忖,輕輕翻開第一頁,一件東西飄飄悠悠地落下來,險些落入火堆,她忙一把抄住,定睛一看,卻是一朵風乾的小雛菊。這雛菊顯然是夾在詩集當中多年,火光映照之下,猶能看到書上殘留着一個淡淡的花痕。
她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原位,生怕碰掉了任何一片細小的花瓣。又往後翻書頁,再也沒有找到其他的東西。她湊到亮光處,迎着火光映照,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書中所印的內容,跟她小時候讀過的詩篇,別無二致。她將詩集重新層層包好,和錦娘曾經留下的玉釵包在一起,俱放入懷中,重新將腰帶緊緊紮好。
火堆還在霹靂啪啦地燃燒着,間或飛起數顆火星。
靈越默默注視着火堆,忽然耳邊傳來衣袂破空之聲。
靈越飛身躲入瀑布之後,又飛快將洞內尚未餘光的火堆三下五下踩滅。
在瀑布巨大的聲響之中,她輕聲挪步到洞口,躲在岩石後,透過水簾的間隙,這才驚覺,天空已透出魚肚白,正是黎明時分。
幾個黑色的人影站在熊熊燃燒的火堆前,一個女子的聲音遙遙傳來,帶着幾分威嚴:“你們確定,人到了這裡消失的?”
一個黑衣人道:“回使者,我們五人在碧螺鎮發現了肖錦孃的蹤跡,一路追到山下,失去了她的蹤影。於是分頭尋找,我收到了流風的信號,他們正是在山頂找到了肖錦娘啊,看這火,可能也是肖錦娘生的……”
“那爲何他們四個全部都不見了?”女子厲聲問道。
“這個……這個……屬下實在不知,不過以肖錦孃的武功,不至於能與流風他們抗衡,莫非……”
“莫非什麼?”女子追問。
“屬下懷疑肖錦娘另有幫手……”黑衣人期期艾艾地說道。
“難道是那個丫頭……?”女子沉吟道,“加派人手,務必找到四人下落,還有錦娘身上的東西!”
“是,堂主!”黑衣人們畢恭畢敬地答道。
那女子轉身欲上馬,忽然停了下來,似乎發現了什麼,在空中聞了聞,訝然道:“這燒的是……”
她飛身回到柴堆,抽出一根枯枝在其中一陣扒拉,挑起一塊焦黑之物,當下一驚,繼續用枯枝猛掃幾下,露出一堆尚未燒盡的焦屍,她捂住鼻子露出嫌惡之色,“不用找了,他們已經死了!非但死了,快要被人燒成灰了!”
方纔的黑衣人一驚,“肖錦娘殺了他們?”
“我跟肖錦娘交過手,她的武功雖高,但是流風他們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並不弱,她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殺死三個。”她冷笑着環顧四周,“你們繼續找尋那賤人的下落,這火堆燒的時間不長,她的那匹黑馬還在!她們定然還在這附近!眼看日子就要到了,你們再找不到那賤人……主子的手段你們不是沒聽說過吧?”
黑衣人們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打了一個冷戰。
女子冷然的目光掃過黑衣人,“還不快去找!”
當下黑衣人們四散開來,在林間山石之間搜將起來。
那女子卻皺眉盯着瀑布上下打量,似乎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
就在此時,她的白馬在洞中一邊吃草,一邊甩了一個響鼻。
一個呼哨尖銳而起,當下幾個黑衣人手持冷劍,如同燕子一般,凌空朝靈越藏身的山洞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