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通折騰後,靈越回房睡了一個好覺。
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她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將窗戶推開,陽光帶着雨後的清新溼潤,迫不及待迎面而來,明媚得打眼。
她忙換衣梳妝,出了房門正要下樓,背後卻傳來一聲口哨。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路小山!
“你到底跟着我做什麼?”她惱怒地回過頭來,愣住了。
昨天還是破衣爛衫如同乞丐的路小山竟然換了一套新衣,不得不說那套衣服衣料上乘,做工精緻,他穿來竟是十分相襯。
更難得是,亂蓬蓬的頭髮還規規矩矩地梳好了髮髻,挽着一根精緻的玉簪,竟有那麼幾分風流公子的味道。若不是他那黑亮的眼睛流露出的閃亮光芒,猛然間,她還真有點認不出他了。
他看着她驚訝的樣子,眨了眨眼睛,得意地一笑:“怎麼了? 看呆了?果然人靠衣冠,此刻在你眼中,我是不是英俊非凡?”
靈越見他厚着臉皮,不怒反笑,悠然道:“我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你穿了莊公子的衣服,只令人想到一個詞。”她輕飄飄掃了他一眼,轉身下樓。
“哎,你怎麼知道是莊公子的衣服?”他幾步趕上來,毫無自慚之意。
“這衣服的袖子明顯短了三寸,衣料跟莊公子昨日那套衣服是同批布料。” 她隨口答道。
“那是什麼詞?”
“沐猴而冠……”
“你罵我長手長腳像只猴子?” 他倒不惱,反而笑出聲來。
靈越不理他,徑直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來,正要吩咐小二,他卻施施然在對面坐下,揚聲道:“兩碟饅頭,兩碗小米粥,選那經冬的大頭菜細細地切了,用香油拌了來。”
靈越氣結,“這裡這麼多桌子,爲何偏要跟我坐?”
他不知從哪裡尋摸了一把檀香骨上好摺扇——大約又是莊公子的,嘩啦啦一展開,扇了幾扇,露出雪白的牙齒,“我們可是好兄妹啊!好妹妹,莫要慪氣了。”又向她身後略略點頭致意,“莊公子,可曾好些了?”
原來莊妙融不知道何時站在靈越的身後,他的臉色略顯疲憊,雙目卻依然清亮,“路公子,路小姐早!”
什麼? 她現在倒成路小姐了?
靈越恨恨地瞄了路小山一眼,他摸摸鼻子,笑得好像一朵花。
“昨夜幸虧路小姐搭救,妙融方纔撿回性命。待回玄機山莊,必定好好答謝小姐。”莊妙融,人如其名,果然是個妙人,就算是最普通的客套話說來也令人如沐春風。
“好說,好說!”路小山眉毛一揚,眸光流轉,“玄機山莊乃是武林第一山莊,江湖傳言玄機山莊有三寶,我心向往已久,正好可以見識一番。”
“三寶之說,世人謬讚罷了。”莊妙融微微一笑,想來這樣的話他早已聽慣。
“是哪三寶? 我倒沒有聽說過。”靈越好奇之心頓起。
“第一寶自然是玄機山莊特有秘方釀就的美酒——醉白雲。”路小山露出悠然嚮往的神態,“葡萄美酒夜光杯,醉白雲便是天下最好的葡萄酒了。昔日武林泰斗諸葛驚雲愛酒如命,品盡天下各地的美酒,甚而至於排出了一個美酒榜,其中玄機山莊的醉白雲便名列第一,怎料武林同好不服,於是召開了一個斗酒大會。”
“如何鬥法?”靈越問。
路小山溫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接着說,“諸葛驚雲廣發請柬,請武林同好攜帶各自推崇的美酒,前往諸葛山莊,一時應者如雲。聽說斗酒之日,諸葛山莊偌大的練武場上,擺滿了酒壺酒罈,賓客們一一品嚐,卻難分出高低。這時忽然聽到一聲脆響,不知是何人帶來的酒罈居然打破了……頓時一股芬芳瀰漫,令人心神俱醉,衆人爭着品嚐,果然妙不可言。”
“那酒,就是玄機山莊的醉白雲吧?”靈越已經猜到,心想那酒罈必定是諸葛驚雲故意打破的,真是神來之筆。
“不錯,自此醉白雲美名不脛而走,人人歎服。”莊妙融的笑容宛如清風拂面,“想不到路兄對於武林中的掌故如此熟悉。”
“哪裡哪裡,實在是玄機山莊美酒之名已然傳遍天下……武林中人誰不以喝上一盞醉白雲爲榮呢?”路小山難得謙虛。靈越瞟了他一眼,心想他不會是衝着這酒去的吧?
不料正對上他漆黑的眼眸,那眸光帶着三分慵懶,三分澄雅,三分神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不覺避開他如酒醉般眸光,耳邊響起莊妙融低沉而動聽的聲音:
“路兄擡愛了!待路兄去到玄機山莊,妙融必定陪你痛飲三百杯,一醉方休……”
“那第二寶呢?”靈越忍不住將目光好奇的看向莊妙融。莊妙融感應到她的凝視,對她微微一笑,解釋道:
“第二寶乃是家祖莊玄機所創的玄機劍法。因其變化萬千,無比精妙,常人難以窺探其中的玄機,一時獨步武林,因此有此美名。”
“這第三寶你定然猜不到了。”路小山嘻嘻一笑,莊玄機也笑而不語。
“是什麼?不要賣關子了!”靈越白了路小山一眼。
“第三寶並不是平常寶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路小山眨眨眼。
“一個人?”靈越如漆的眼珠轉了幾轉,“這獨步武林的人有了,無雙的公子也有了,這第三寶想來是一個女人吧。”
路小山拍掌笑道:“你總算不笨。”
“在笨蛋的眼裡,別人都是笨蛋。”靈越微微一笑,一雙剪水瞳眸看着莊公子,“我猜的可不錯?”
“一個女人,要麼極美,要麼極慧,方能稱之爲寶。容我斗膽再猜一下,這必定是個豔驚天下的美人。”她留意莊公子的神色,他果然微笑,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路小姐說的不錯,我的母親非常美貌,年輕時,被稱爲武林第一美人。”
“武林第一的玄機山莊,住着武林第一美人,又有天下第一的美酒,真是妙哉!”路小山向往至極,“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貴莊了。”
莊妙融微微含笑,目光如同琉璃燈盞,泓然一點,便可照亮人,“即刻便可以啓程。”
話音未落,昨日的侍從又神出鬼沒地冒出來,回稟:“公子,已經收拾好了,兩位的行李可要小的送到車上?”
靈越和路小山同時搖搖頭。
靈越說,“我的行李不多,自己拿。”
路小山笑着說,“我的行李也不多,自己會走。”
衆人均是一愣,但見他眨眨眼,摺扇一展,搖搖走出門去,青色的衣衫翩然。
原來他身無長物,自己就是行李。
“你的兄長真是有趣。”莊妙融看着他的背影,不覺莞爾。
“的確,非常有趣。”靈越忍不住嘴角抽搐。
莊公子的馬車,外表質樸無華,此刻停在客棧面前,在一衆馬車之中絲毫不起眼,若不是在車轅處繪着一隻醒目的白鳥,恐怕無人知曉,這樣式普通的馬車竟是天下第一莊玄機公子所有。
那白鳥展翅而飛,姿態翩然,高雅曼妙,靈越凝望了半天,卻認不出是何種類。
忽然一隻手揭開了簾子,指節圓潤,玉白而修長,低沉的聲音響起, “姑娘請!”
鼻端若有若無傳來清冽的幽香,她含笑擡頭,看着一身白衣寬袖的公子,“多謝莊公子!”
“姑娘何必如此客氣?”莊妙融總令人如沐春風。
“妹妹,上車吧!”又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那懶洋洋的聲音,一聽就知是路小山。
她恨恨地上了車,不覺一怔,顯然這位武林聞名的公子,是一個非常懂得享受之人。
比起靈越坐過的沈家馬車,莊家的馬車更大更舒適。靈越懷疑這輛馬車是不是機關高手設計的,裡面暗格衆多,防不勝防,其中藏着茶盤、點心並書籍畫冊,一應俱全,一路行來,光探索這些暗格,已令她着迷,忘記無聊。
令路小山更爲滿意的是,車廂暗格里居然還藏有數罈美酒,雖不是玄機山莊聞名天下的醉白雲,卻也是異香撲鼻。
三人或飲,或閒聊,如此晃晃悠悠地行了半日,馬車方纔停了下來。過了片刻,莊公子的侍從掀開軟簾,叫道:“公子,到家了!”
莊妙融先下了馬車,站定之後,向靈越伸手相扶。
路小山卻搶先一步,笑嘻嘻地攙着靈越跳下馬車。
靈越尚未站穩,便聽路小山便發出一聲輕嘆。
她擡眼望去,眼前出現了一座及其宏偉的莊園,依山而建,猶如皇宮。門前兩排奴僕垂首而立,排在最頭裡是個年約四十多的中年男子,他身形挺拔,猶如一棵挺直的青松,一雙眼睛精光四閃,臉上卻毫無笑意,十分嚴肅。
他上前幾步,對莊公子恭敬行了一禮,“屬下接到公子的書信,知道今日回莊,特來迎接。”
莊公子看了他一眼,眼中浮起敬意,“上官叔叔過謙了,多年不見,近來可好?”
那男子面上神色似乎未變,“多謝公子掛念,屬下一切都好。”
莊公子的侍從忽然在面前冒出,冷不丁地說:“一別五六年,上官管家還是不會笑啊。”
路小山撲哧笑出聲來,靈越暗暗瞪了他一眼。
上官管家置若罔聞,一張冰山臉依舊毫無表情,連個眼風都未飄過來,只對着莊公子說,“夫人正在大殿等候公子。”
莊公子的眸色一時明明暗暗,靈越恍惚感到,這風采翩然的公子眼中竟有一絲懼意。只是微微的一閃,令她以爲是錯覺。
他點點頭,隨即指着靈越和路小山,“這是我的朋友路公子和路小姐,是我請來治病的,萬不可怠慢。”
上官管家聞言將他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垂眼應道:“屬下記住了。”又出言提醒:“夫人在大殿。”
莊公子擡頭望着高高的殿閣,那眼眸彷彿點綴着晶瑩的月華,他微頓片刻,衣衫翩飛,緩緩走上臺階。
不知道這昔日的武林第一美人,會是怎麼樣呢?
靈越跟在身後,心思翩躚。身邊的路小山目光淡然,偶爾看她一眼,就像天上流走的雲,指間清軟的風,不經意間觸碰的衣角,有些捉摸不定。
她不動聲色拉開距離,懶得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