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麼說來,豈非有些古怪?慕容白的父母已然亡故,他是慕容山莊的唯一繼承人,按說,這山莊佈局圖,機關密道,都應在他的掌握之中,怎麼會有些密道他不知曉呢?”裴夫人露出困惑之意。
“的確如此,不過慕容白避而不談。這些是山莊的機密,我自然也不好再三追問。”靈越能理解慕容白的擔憂,然而龍飛失蹤,老夫人被殺,銀嫂之死,高君玉遇刺,黑暗中彷彿時時窺視的眼睛,種種謎團,如同鋪天蓋地的大網,將她網住,她對慕容山莊的密道實在無法放下好奇之心。沉吟片刻,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其實我們不必仰仗慕容白大張旗鼓去搜查,我們不如自己去找白玉龍提到的那棵合歡樹。”
“我不贊成你們去……”裴夫人果斷出言阻止,“如果真有人藏在暗道之中,你們兩個女孩子哪裡是什麼對手?翠兒,你那個三腳貓的功夫,只怕誰也打不過……若是一個失手,我可怎麼活?”
“裴夫人,既然如此,何不將我的體內之毒解開呢?”靈越微笑,“我自信以我的輕功,縱然一人前去,即便發生什麼事情,還是可以逃脫的……”
“不行……”靈越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裴之翠打斷,她咬住了嘴脣,“你若是逃跑了怎麼辦?我的事情還沒完呢……”
“你莫要忘記了,我還有東西被你手中呢!”靈越眨眨眼,提醒裴之翠,“那可是對我極其重要的東西……”
“這……”裴之翠一時猶豫起來,望向裴夫人。
裴夫人沉吟片刻,表情凝重,“事已至此,我們其實已經在一條船上了。靈越,我就將軟香散的解藥交給你,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想來不會丟下自己重要的東西逃之夭夭……”
“娘……”裴之翠欲言又止,跺了跺腳,“你會不會相信她了?”
“娘已經決定了。”裴夫人舉手製止女兒,脣邊綻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我相信靈越,她若有心出賣我們,恐怕早就可以這樣做了,也不必非要等到今日……”
“阿翠和夫人不用多慮,我答應了慕容白,一定要找出殺害老夫人的兇手。所以在此之前,我怎麼也不會離開慕容山莊的。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
“好……就這麼辦!”裴夫人的眸光,閃動着一簇跳動的火花,映得她的面容帶着幾分堅毅。
她背過身去,再轉過來手中的白色瓷瓶,已然變成了一隻中指長短的硃紅色小瓷瓶。她攤開靈越的手掌,從瓷瓶中倒出三粒紅褐色的藥丸, “這是軟香散的解藥,每隔六個時辰服一粒,不過服下去,要一個時辰才能見效。若想恢復全部的武功,恐怕要慢慢等待。”
靈越梨渦淺笑,“多謝夫人。”
裴夫人微笑,“你雖不是我的女兒,我卻不願意看你孤身犯險。以我之見,我們三個皆是女流之輩,還是不要冒然去探看密道爲好,不如盯着慕容白的人……”
“娘,萬一白玉龍落在慕容白的手裡就慘了!”裴之翠急得直搖裴夫人的胳膊,搖得她一時頭昏眼花,忍不住斥責,“你這孩子平日裡做事還算知道些分寸,如今怎麼見風就是雨?”
“白玉龍還不是爲了我而來,若是死在密道里,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裴之翠痛哭起來。
“你……”裴夫人無奈,只得撫摸着她的頭髮,“靈越不是說了,或許還有慕容白都不知道的出口麼?哪裡就那麼容易被慕容白抓到?”
“女兒就是擔心……”裴之翠嗚咽着說。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裴夫人一聲幽幽嘆息,卻如一根針扎到裴之翠的軟肋之上。她停下悲泣,兩行清淚順着瑩白的臉頰而下,眼中水光閃爍,“今日如何,當初又如何?”
“你心裡清楚,又何必問我?你別忘了,你是爲何要來這山莊的。”裴夫人輕輕搖頭,又瞥了一眼靈越,不再做聲。
裴之翠用帕子擦乾眼淚,卻仍是忍不住低聲抽泣。
坐定在軟榻之上的靈越卻忍不住哎喲一聲,她感到一股隱約的熱流,自足心而發,緩緩順着雙腿綿延之上,所漫之處,四肢百骸猶如蟲蟻齧噬,又酥又麻又有極其微小的刺痛,氣息運轉,卻更爲通暢。
裴夫人見她神情有異,不覺詫異,“奇怪,這軟香散的解藥是你林長空叔叔交給我的,我記得分明,說是兩個時辰之後方纔見效,看靈越的情形,難道是現在就有效了?”
裴之翠湊過來,只見靈越銀牙緊咬,額上頸間汗出如珠,不斷落下,不多時,身上的衣衫背心處也濡溼一大片,似要滴出水來。
“娘!娘!”裴之翠慌了,“你看她,是不是要出事了?”
裴夫人也沒見過這樣的情形,不免慌張,“難道解藥有問題?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靈越睜開眼,眼眸清明如星,她用袖子擦擦額上的汗,“我沒事……看來是我的體質異於常人。”
她站起身來,只感覺全身輕快無比,猶如脫胎換骨了一般。。
她四下張望,只見一隻黑色的蝴蝶飛來,翅上藍色斑紋點點,甚是豔麗,飛了片刻棲在廊下的燈籠之上。靈越心念一動,輕點足尖,身形一躍而起,纖長的手指如蘭綻放,便將那一隻飛蝶夾住了翅膀,隨即墜落下來,一個踉蹌幾乎倒在地上。
裴家母女一聲驚呼,忙將她扶住,卻見她的雙眼明如露珠,盪漾着無盡的喜悅。
靈越喜極而泣,喃喃自語,“回來了,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我的武功回來了!”
雖然只恢復了三分之一,但已令她感念天地。
這世間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更令人歡喜呢?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裴夫人和裴之翠,那熱切的擁抱,令裴氏母女也感動起來,兩個人悄悄對視,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秋日,天黑得早,夜色如漫無邊際的黑紗,緩緩拉開,將慕容山莊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一盞接一盞白色的燈籠,在廊下,林間和亭臺上散開,發出的光暈,悽迷而苦楚。
銀亮如線的雨絲一根根,漸漸交織成水霧,落在衣上發間,吹面不寒,卻似情人眼中的水光,無意沾溼面龐,潤透人心。
靈越拉了拉臉上的面紗,輕輕伏在假山之上。
第二顆解藥下去,她愈發感到身輕如燕,一股充沛之氣,自由地流走周身, 一舉一動似乎要飛起來,這種久違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身後一個黑影一直若隱若現,一會躲在廊下,一會躲在花間,小心翼翼地跟隨着靈越。
不過是擦了擦臉上水霧的功夫,靈越忽然在假山之間失去了蹤影。黑影急了,快步衝到假山之側,正在思忖,一隻修長瑩白的手搭上黑影的胳膊,一個清麗至極的聲音低語:“你是在找我嗎?”
靈越指間用力,下一刻一個漂亮的翻轉將黑影的手臂牢牢反剪住,令之無法動彈。
“痛……痛……痛,快放手!是我啊……”是裴之翠的聲音,因爲吃痛變得異常。
靈越微微一笑,將她的手臂鬆開,“我的大小姐,你還是跟來了……”
裴之翠揉着自己的膀子,“我小看你了,原來你還真有兩下子……”
“有這兩下子有什麼用?還不是落在你的手裡,聽你的安排,替你當裴家大小姐?”靈越沒好氣地說。
裴之翠撲哧一笑,“這是否說明我們之間緣妙不可言?”
“阿翠,你還是回去吧……你娘說得對,我們這樣貿然探看密道是很危險,她……”
“來都來了,我纔不回去呢!”裴之翠打斷靈越的話,“不找到白玉龍,我心裡就是不安……”
“進了密道,也未必能找到白玉龍。”靈越慢慢地說着,一動不動地看着裴之翠的眼睛,眼眸沉靜如水,“或許,裴大小姐要找的根本不止是白玉龍?”
裴之翠瞪大了雙眼,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了這樣的話,“我沒聽錯吧,不找白玉龍,我找誰?”
靈越抿脣一笑,只是悠然地看她一眼。
裴之翠莫名心慌,只覺得靈越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計劃,但是強自鎮定,轉而低聲道,“這山莊有那麼多棵合歡樹,你爲何直奔此處呢?莫非你白天已經探查過了?”
靈越輕輕嗯了一聲,慕容山莊的確有很多棵合歡樹,但是依照白玉龍所述,能聽到前堂喜樂之聲,又隱秘又偏僻難以令人發覺的地方,卻只有寥寥幾處。她白天已經隨意探看了一番,有合歡樹,周圍卻無假山,或者假山毫無異常的,已然被她排除。
只剩下這一處,她認爲嫌疑最大,因此留到晚上來探看。
頭頂上參天的合歡樹早已過了花開的季節,只有濃密的樹葉,已經閉合如針,團團簇簇,如同黑雲一般,在這濛濛雨夜更加幽暗。
靈越微微沉吟,縱身一躍,飄落在粗壯的枝椏之上。裴之翠也不示弱,跟着跳了上來,冷不防震落枝葉上蓄積的雨珠,噼裡啪啦擊飛如驟雨,灌進脖子裡,溼冷一片,冰冷如蛇。但是她咬緊了牙,一語未發。
身旁的靈越暗自笑了笑,她縮着脖子自然也是紋絲不動。從參差不齊的枝椏間,她擡頭剛好能看到遠處前院閃爍的燈火,一個個“奠”字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