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越看着裴夫人的神色,微微點頭,“你們聽我的就是,不過是個頭痛腦熱,何必驚動山莊一堆人?”
裴之翠聞言,點頭稱是,“嗯,若是驚動慕容白……哎,我真不願意看他那張臉。”
裴夫人瞪了她一眼,“你這孩子,總是說話這麼口無遮攔,小心隔牆有耳……”
裴之翠忙望了望窗外,此刻更深人靜,只有風聲微微,語聲淅淅瀝瀝,綠窗如煙,映着外面透過來的燈光,靜謐之際。
她笑了笑,拉起母親的手,小聲說,“知道了,娘!你就少說我幾句罷。我知道廚房有姜有糖有蔥白,我們現在就去煮來給靈越喝……”
裴夫人輕輕捏了捏女兒的手,回頭看了看靈越,微微笑道,“我叫龍泉過來守着你罷……她還在隔壁呼呼大睡呢,只怕叫人擡走了也不知道。”
靈越縮在錦被之中,笑着點頭。
裴夫人和裴之翠一手拿着油紙傘,一手提着燈籠,推門而出,不多時龍泉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
她一來便不好意思地說,“少夫人……我睡着了,不知道您生病了,真是該死。”
靈越示意她坐下,“不妨事,你若是困了,便靠着牀睡吧。”
龍泉慌忙搖頭,“那怎麼行?我還要照看少夫人呢!你要喝水嗎?”
靈越搖搖頭,又聽得她問:“冷不冷?我再給你抱一牀被來?”
靈越又搖頭,見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只得說,“我沒事,等吉祥煮好了姜白湯,我喝下去發一身汗就好。”
龍泉這才安生下來,坐在牀邊一動不動地看着靈越。她越看越愛,覺得少夫人便是生病了,臉蛋紅彤彤的,也是美豔動人,真搞不懂少主對着這樣美麗動人的少夫人,怎能如此冷淡?
靈越微微咳嗽一聲,“龍泉,你這樣看着我,我臉上莫非有花?”
“少夫人臉上沒有花,可是比花還美呢!”她呆呆地說。
靈越撲哧一笑,見龍泉圓圓胖胖的臉,神似從前的繡珠,天然嬌憨,何嘗不是比花還美?
“啊——”一聲短促的尖叫穿透這深夜的風雨,既驚恐,又淒厲,聽得出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出事了!”靈越一個激靈,立即掀開被子,剛下牀走了兩步,當即趕到頭重腳輕,一片黑暗襲來,差點就要暈過去,虧得龍泉一把扶住她,“少夫人,你彆着急,你躺着,我去看看!”
她將靈越扶到牀上,扭身一陣風一般捲了出去。
靈越哪裡還躺得住,她勉力爬起來,從櫃子取出一件披風,往身上一裹,腳步虛浮地出了門。
外面還在下着沙沙小雨,她將斗篷套在頭上,順着遊廊往廚房方向走去。
暗夜悽迷的風雨偶爾吹在臉上,陣陣清寒,交織着身上的滾燙,她走了沒多久,就感覺身上一陣癱軟,斜倚在廊柱之上。不遠處的假山邊清晰地傳來幾個女子的聲音,似是裴夫人,又似是裴之翠,低聲嘀咕,龍泉的聲音清脆響起,“咦,你們在這邊發現什麼了?方纔我和少夫人在屋裡聽到有人尖叫,可是你們發出來的?”
裴之翠立刻回答,語聲之中帶着幾分笑意,“沒有什麼事……不過是一隻大貓方纔立在假山上,兩隻眼睛綠幽幽的,冷不丁地嚇了裴老夫人一跳……已經跑得沒影了。”
“哈,原來是這樣,定是喜歡去廚房偷吃的那隻貓……若是我再遇見它,定要好好教訓它一頓。”龍泉說着也笑了起來,又催促兩人,“既然沒事,我先會去照看少夫人了……”
靈越正要呼喊龍泉,“我在這裡呢……”未料一個“我”字只喊了一半,一隻大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手指如電點了幾處大穴,哪裡還發得出半分聲音?
她本來就渾身無力,此刻更加無法掙扎,只得任其將自己拖到廊柱後面的美人蕉花叢之中。那美人蕉葉子又大又多,亭亭玉立,此刻如同手掌一般將自己和那人遮蓋得嚴嚴實實。
恐懼如同花葉間不停滴落的雨水,漸漸將靈越圍困。
這人到底是誰?
他爲何要潛進山莊?
是毛賊麼? 還是慕容山莊結下的仇敵?又或者是多起命案的兇手?
她心念飛速轉動,瞬間想了十來種可能,六七個脫身的法子,奈何穴道受制,個個都難行通,只得打定主意,隨機應變。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很快鬆開壓在她背上的手,藏在花葉之中一動不動,就連呼吸也似停止了一般。
靈越微微詫異,忽而一陣風聲破空而來,似是衣袂翩飛,窸窸窣窣之聲不斷,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從頭頂上響起,“咦,這不是龍泉和小吉祥嗎?還有……”停頓了一下,似在回想,又似疑惑, “這位夫人是?”
龍泉的聲音帶着幾分驚喜,幾分埋怨,“龍騰,你怎麼纔來!這位夫人是少夫人的母親,裴老夫人!”
“在下眼拙,見過裴老夫人。”那人似行禮道,又問衆人“剛纔聽到這邊有動靜,可是有什麼發現?”
裴老夫人沉靜答道:“驚擾龍護衛了,老身方纔不過是看見了一隻野貓,綠幽幽的眼睛嚇了一跳,故而驚叫。倒沒什麼發現……”
她的說法跟方纔裴之翠對龍泉說的一模一樣。
真的是看見了什麼大黑貓麼?
恐怕她們都在撒謊!
她們剛剛見到的人影此刻就潛伏在重重花葉之中,爲什麼要說謊?她們想掩蓋着什麼?難道身邊的人是她們認識的人?
靈越的心頓時怦怦狂跳,異樣的血潮涌過來,她隱約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頭頂龍騰的聲音半是疑惑,“原來如此!不過如此深夜,你們爲何不安歇卻在此間出現呢?”
裴之翠脆生生地回答:“龍護衛有所不知,少夫人今日送靈途中淋了大雨,這會正發着高燒,我們本來要請大夫的,少夫人說不必驚擾府中上下,只需要煮蔥白薑湯即可,我們正要去廚房呢!”
“原來少夫人生病了,既然無事,你們且去吧,我帶人在此巡查一番。”
“有勞龍護衛了。”裴夫人慢慢地說。
“這是在下的職責所在。”龍騰說着,對身後的護衛們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各人將自己的地盤過一遍……”
衆人得令,腳步漸漸遠去。
龍泉對裴夫人道:“我要回去照看少夫人了,你們快去廚房吧。”
裴夫人嗯了一聲,腳下卻不動,等龍泉一陣風般走遠了,方纔對裴之翠道:“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能反反覆覆,免得功虧一簣。”
聽到裴夫人的話,靈越感覺身旁的人影輕輕顫抖了一下,呼吸爲之一粗。
半晌,裴之翠低聲迴應,“娘,我心裡有數。”
裴夫人輕輕嘆了一聲,挽起女兒的手,“快走吧,屋裡病的那個,可不能有閃失。”
兩人的腳步又漸漸遠去,四周漸漸一片靜寂。
那人緩緩從花叢之中擡起身體,輕輕在靈越耳邊說道:“方纔得罪姑娘了!你快走吧!”運指如電,將她的穴道解開,伸手將她攙扶起來。
那聲音低沉而渾厚,帶着一絲清明,還有幾分耳熟,正是神偷白玉龍。靈越方纔已然猜到,仍不免又驚又喜。廊下花影重重,一片幽暗,她看不清白玉龍的臉龐,壓低了聲音:“白玉龍,你怎麼又混進來了?”
她的聲音因爲發燒變得低沉嘶啞,白玉龍不過與她只有一面之緣,哪裡辨認得出?當下一怔,“這位姑娘認識我?”
“你忘了,你曾經把我偷走過……”
“原來是你……”白玉龍恍然大悟,“那日慕容白沒有爲難你吧?”
靈越忙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去洗心閣,你知道後園有個小房間吧?”
白玉龍早已對慕容山莊的地形瞭如指掌,當下微笑點頭,“我知道那個地方,非常適合藏身。”
夜風渺渺,龍泉聲聲焦急的呼喊傳來,“少夫人——少夫人——”
白玉龍目光閃動,輕輕摟住她的腰身,點足一躍,飛到廊柱前,隨即閃身不見。
龍泉的呼喚既漸漸帶着哭音,靈越無力應答,只得輕輕用手拍打廊柱,梆梆梆的響聲果然引來龍泉的注意。她疾步跑過來,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面,伸出雙臂一把緊緊抱住靈越,“少夫人,原來你在這裡,嚇死我了!我一回房,看見牀上沒人,還以爲你被壞人擄走了!”
靈越摸到她一片潮溼的臉,颳了刮她肉乎乎的鼻子,嘶啞着喉嚨說,“不過是走累了,歇了半天,哪裡就會輕易被人擄走呢?這裡可是天下聞名的慕容山莊啊!堂堂少夫人被人擄走,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龍泉一聽,甚是有理,止住了嗚嗚咽咽的哭聲,心中飄過一絲疑惑,“少夫人,你方纔就在這裡嗎? 我怎麼沒看見你?”
“我追錯方向了,去了另一邊,剛剛纔到這裡呢……”靈越微笑着說。
朦朦的細雨又大了起來,一滴滴落在臉上,冰寒至極。龍泉顧不上問話,忙爲靈越裹好披風,扶住她的腰,“我們快回去吧……舒舒服服地躺在牀上,等會喝了薑湯,少夫人就好了。”
兩個人簇擁着回到洗心閣,剛脫下被雨滴淋溼的衣服躺進被裡,裴夫人母女提着食盒就回來了。濃香辛烈的姜白湯喝了一大碗,靈越頓時感覺汗出如漿,貼身的小衣俱是汗透,又換了一通睡衣,如此折騰半天,她睏倦不已,倒在被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