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不錯,她竟扯下了小姐送給我的耳墜……”雙成的眸光寒涼,恨恨地說,“這個賤婢,死了也不安分!一切都壞在這隻耳墜上……”她瞪了一眼沈庭芝。
沈庭芝面色灰白,一個飄渺的聲音恍恍惚惚在他耳邊響起:“沈郎,你真的什麼都願意爲我做嗎?”
眼前明朗耀眼的陽光,忽然幽暗起來,轉爲光影閃爍的星夜。白如霜雪的紗簾之外,是金黃的圓月,幽幽清輝,照得玉臂生寒。
“沈郎,沈郎!”星兒的眼中已有幾分醉意,見他發呆,撲哧一笑,“你看得什麼如此入神?我問你數聲都不應……”
他凝視着星兒的眼睛,那清亮的眸子如同鏡子一般,清晰地映出兩個他。而他的眼裡,又何嘗不是裝着星兒呢?
三杯兩盞過後,星兒已不勝酒力,依偎在他的懷裡,雙頰染上淡淡桃紅,“沈郎,你真的什麼都願意爲我做嗎?”
他聞着她發上的淡淡花香,溫柔迴應,“當然。”
她直起身子,眼波流轉,指着天上的星星,“那,你去幫我摘下天上的星星吧。”
他故意犯了難,“天上的星星如此高遠,我又怎麼摘得到呢?”
她玉白粉嫩的指尖點上了他的額頭,是他最爲動心的嬌嗔,“你呀,卻是銀樣鑞槍頭!”
他微笑着,忽然一伸手,變出一個金漆描花的錦盒。她好奇地打開,一片幽藍的光芒撲入她的眼簾。
那是一副晶瑩剔透的藍色水玉頭面。他無意中得了一大塊上好的藍色水玉,自己冥思苦想,畫了圖樣,請來城中最負盛名的巧匠,用了數月精心製成。
星兒的手指越過髮梳項鍊,拈起一對耳墜,藍色的星星在月光下一閃一閃,幽華奪目。
“美嗎?”她搖動耳畔的星星,小巧的耳珠往下,是修長優美的頸項,帶着動人心魂的蠱惑與嫵媚。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並不說話,慢慢俯下了臉,在她的脣上印下深深一吻……
她的脣嬌軟而柔嫩,他想一直抱着她,就這樣抱下去,永遠也不放手……
然而幽遠清冷的月光漸漸消失,她嬌羞的模樣越來越透明,忽隱忽現。
“不!”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拼命伸出手,想要挽留她的身影,然而炙熱的陽光重新撲面而來,生滾的熱氣將一切蒸騰成幻影。
他仍保持着伸手的姿勢,指間徒留一片虛空。
靈越看着他恍惚不定的神情,似墜入一個迷夢一般,知他是想起了舊事,只得微微嘆息一聲,並不把他叫醒。
雙成默默看着他,半晌無語,一時只有風吹着紗簾抖動不已,發出呼呼的聲響。
“玉桃被你推入池中後,手裡一直緊緊攥着那枚耳墜,至死未曾鬆開。她的屍體很快就被發現,打撈起來的時候,她的表妹就在現場。”
“玉桃的表妹?是誰?”
“這個我卻不能說……”靈越看了一眼雙成,“那表妹是個心細的人,發現表姐的手有些異樣,於是趁人不注意,悄悄將手掰開開,發現了那枚耳墜。她害怕被人知曉,引來禍端,於是悄悄藏了起來。
“真是天意弄人,難道小姐是這個表妹害死的?”雙成露出冰雪寒光。
“不是每個人都有膽量去殺人的。”靈越靜靜看了雙成一眼,“她對你和小姐都起了懷疑,認爲不是你就是小姐殺了玉桃。她將那枚耳墜作爲證據小心地藏了起來,蹊蹺的是,卻被人偷走了!”
“偷走了?”雙成瞪大了雙眼。“是誰偷的?”
“一個叫珊兒的侍女,據說是蘭姨娘房裡的。”靈越的眸光定在沈庭芝,他已從迷夢中清醒過來,不明白爲何眼前的蒙面人要看着自己。
靈越頓了頓,想着如何措辭開口。
“怎麼了?難道跟蘭姨娘有關?”雙成問道,“可是我家小姐跟蘭姨娘並無交往啊!進府至今,不過是見了幾面而已。”
靈越眸光閃動,“珊兒已經被白夫人放出府了。”
沈庭芝的身體搖晃起來,彷彿站立不穩。
“難道珊兒是白夫人安插在蘭姨娘房裡的眼線?”雙成猜道,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她用一種絕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沈庭芝。
“是她,是她,殺了小姐!是不是?是不是?”她發出野獸般嘶吼,眼睛裡閃着幽幽的光芒,向沈庭芝撲去。
靈越身下一晃,已擋在雙成的面前,“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如何冷靜,小姐懷着身孕啊,白氏好狠的心!”
“你懷疑是……我娘?不會的,我娘怎麼可能殺死星兒?一定是你們弄錯了!”沈庭芝呆若木雞,不停喃喃自語。
靈越默然不語,只用一種痛惜的眼神看着他。
“是她!一定是她!”雙成突然爆出一陣狂笑,嘶吼之中卻帶了一絲哭音, “夫人殺掉了小姐!真是好狠的心!小姐還懷着她的孫子呢!”
“也許這正是她痛下殺手的原因……”靈越不忍看兩人的神情,“約小姐去摘星樓的人正是白夫人。白夫人從珊兒那裡知道了殺死玉桃的人不是柳星兒就是雙成。而玉桃看到了小姐和沈庭蘭的約會。白夫人質問小姐的時候,小姐可能因此坦誠了實情。可想而知,白夫人知道小姐懷的孩子是二公子的,有多麼震驚!如今知曉這個秘密的三公子已經死了,小姐也必須得死!畢竟,能夠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二公子如今是白夫人在沈家唯一的依靠了,任何人都不能毀掉二公子,二公子毀了,白夫人就也毀了!爲了復仇,也爲了保守秘密,決不能讓小姐主僕活着!”
“所以她就將小姐從摘星樓上推了下來?放出消息說是失足?”雙成一絲眼淚也無,似哭似笑。
靈越看着她似癲如狂的神色,怵然不語。
沈庭芝的眼中慢慢蒙上一層水霧,他看着雙成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問道:“你告訴我,當初小姐爲什麼要離開我,卻嫁給我的父親?”
雙成的臉上浮出一絲悲意,她輕輕道:“今時今日你才問這個問題嗎?”
“不,我一次一次地問自己,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 我讓星兒等等我,我一定想辦法娶她過門……”
“你讓小姐等,小姐等不了啊……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又是歡喜又是害怕,想着你快點娶她進門,可是等來等去,你竟然跟潁川盧家訂婚了,不日就要迎娶盧小姐進門……”她的眼睛射出寒光,“她一直等着你,等你給她一個解釋。可是你卻一直沒有來。”
“我……”他無言以對,父母商定於盧家的婚事之後,他害怕面對星兒,害怕那雙眸子中的失望。他本想着,等到盧家小姐進門,再緩緩與父母商議,將星兒迎進沈府。但是納她爲妾的話,他對她卻一直無法說出口。
“小姐對你非常絕望,一天她忽然要去鏡湖,就在你們經常賞荷的地方,她趁我不注意飛身跳下了湖水,幸虧沈老爺救了她!”
“父親救了她?”沈庭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靈越也感到十分意外。
“沈老爺是個有情有義頂天立地的好漢子。”雙成的臉上露出崇敬之意,“他聽說小姐的遭遇,憐惜那無辜的孩子,於是願意納了小姐,做一個掛名的妾室。你說這冥冥之中是否有報應?小姐原本是要拒絕的,可是對你心裡存了一口怨氣,於是答應嫁入沈家。”
沈庭芝羞愧地低下了頭,喃喃道:“莫非,這就是天意?”
“可惜沈老爺卻不知道小姐肚子裡的孩子竟然是你的!”雙成不屑地看了一眼沈庭芝,“自從小姐進了沈家,沈老爺一直對小姐待之以禮,不曾有過肌膚之親。他告訴小姐,安心在沈家待着,他會好好待這個孩子。”
“後來小姐後悔不已,萌生去意。沈老爺絲毫不曾阻攔,說等到小姐產下麟兒,便可帶着孩子自去,那孩子也有了身份,不至於被人歧視……可嘆,可嘆!小姐沒能等到這一天,終究死在了你們母子的手裡……”
“星兒,星兒!”沈庭芝呆立了半響,忽然發了瘋般狂奔下摘星樓。
靈越和雙成默默對視着。
雙成淡淡一笑,道:“你是個女子吧?”
靈越一怔,她又道:“不管你是誰,出自什麼目的,你幫我揭開了這個謎團,我謝謝你。”
她靜靜地倚在窗前,十分疲倦,有氣無力道:“我想一個人在這裡陪一下小姐,你走吧!”
靈越嘆了口氣,看了她一眼,腳步沉重地走下樓去。
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卻沒有一絲喜悅,心頭好像放了一塊千斤巨石,喘不過氣來。
她的鼻子酸酸的,想哭卻哭不出來。
等她走下欄杆,回頭看時,雙成還立在窗邊,面容平靜,好像一尊美麗的玉像。
她意識到了靈越的目光,朝她揮揮手,下一刻就像一隻折翼的鳥兒從窗口撲出,直直地墜向地面, 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鮮紅的血迅速染紅了潔白的地面,她的眼睛瞪着圓圓的,臉上卻帶着一絲莫名的微笑!
靈越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滿眼只有那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