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前,裴之翠看到靈越,張口欲呼,見到慕容白,便垂下了頭。
慕容白沒有看她,徑直走進了靈堂,吩咐歐陽平帶領人手徹查山莊。
裴之翠拉住靈越的手,低聲緊張地問,“慕容白沒有把你怎麼樣吧?”
“你說的怎麼樣又是怎麼樣呢?”靈越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就是那樣啊……”裴之翠臉上飛起一朵紅雲。
靈越忍不住扶額,“你看看這靈堂之上躺着的是誰,慕容白就算想你說的那樣,恐怕也要顧及一下如今尚是熱孝吧……”
裴之翠緩緩吐了一口氣出來,說不出慶幸還是失望。若是靈越能真正成爲慕容白的妻子,她便能全身已退,但是靈越令她捉摸不定。
“你說的也是……”她吐吐舌頭,轉而不在意地問,“你們去哪兒了?都聊了些什麼? 感覺慕容白現在對你沒那麼兇了。”
“沒有說什麼,不過方纔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黑衣人。”
裴之翠不覺抓緊了靈越的手,眼睛裡劃過一絲異樣的神情,“是麼? 你們有沒有看清他的模樣?”
靈越不動聲色地說,“慕容白在她逃走的時候,扯下了她的面巾……卻沒有看清她的臉。”
裴之翠輕輕吐了一口氣,鬆開了靈越的手,“逃走了麼?真是……遺憾。”
頂樑上燈籠穗兒在風中微微搖擺,在她的臉上落下淺淺的陰影。她的眉目半在陰影之中,半在燈光之下,優美起伏的曲線帶着一絲迷離。
靈越凝望着她的雙眼,湊近她的耳朵,低聲說,“阿翠,你看上去有點緊張,爲什麼?莫非你知道什麼?”
“沒有……”她縮進影子裡,看不清美麗的面目,“你說笑吧,我方纔一直在靈堂,剛剛纔出來看看你回來沒有,哪裡知道什麼黑衣人……”
“是麼?”靈越輕輕捉住裴之翠的手,她的手十分細膩光滑,卻帶着如水般的冰涼。
“我還會騙你不成? 若是我知道什麼,必定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面前的少女笑得甜絲絲的,聲音也是甜絲絲的。
裴之翠肯定有事在瞞着自己。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裴之翠,少女仰起頭望着廊下一路延伸開去的素白燈籠,點點光暈好像散開的珍珠串,在眼中閃爍不定。
這個騙死人不償命的少女,到底知道些什麼?
“最後一夜了……”少女忽然回過頭來,“守靈可真累。”
“是啊……”她正要進靈堂去看看,忽而龍吟和龍泉從庭院中迤邐而出。
“少夫人……”龍吟的眼睛閃着光芒,似是蘊含着無限的驚喜。
“怎麼了?”靈越問道。
“我們撿到一件寶貝了……”龍泉興奮地說,她響亮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寂靜,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緊張地朝靈堂望了一眼。
“什麼寶貝?”靈越好奇地問,“我還以爲你們在靈堂裡面呢,怎麼你們出來了?方纔去了哪兒?”
“少夫人,我們本來一直在靈堂守靈,後來龍泉說要去更衣,讓我陪着她去,回來時我們正在庭院裡透透氣,忽然一個黑影遠遠的在那邊廊下一閃而過。”龍吟指着遠處燈火幽微的遊廊,“我們忙追了過去,但是那個人的身法太快了,我們追了幾步便被甩開了……我們順着遊廊往回走,卻發現石頭縫裡有個紫色光芒閃了一下,我取出來一看,原來是這個……少夫人,這是你的嗎?”
龍泉將手攤開,瑩潤的手掌之上,託着一枚紫玉釵。靈越取過鳳頭釵,肌膚乍觸之下,只覺溫潤如水,釵頭極其簡約,乃是縷空首尾相連的雙鳳,乍看平淡無奇,對着燭光一看,卻隱隱光彩流動,紫光瀲灩,可見玉質極美。
“這可真是一支上好的玉釵!”靈越不禁發出一聲感嘆,“不過不是我的,大概是旁人落下的。我不記得山莊裡有誰戴過,你們記得有誰戴過嗎?”
龍吟想了想,搖搖頭,“我以前沒見過……不過這麼好的釵,不可能是尋常的侍女僕婦戴的吧?”
龍泉連連點頭,“龍吟說的是,這個式樣又簡單又別緻,我們這些小丫頭更喜歡蝴蝶啦蜻蜓啦……”
“這麼說來,既然不是少夫人的,有可能是李姨娘或者高姨娘的……”裴之翠接過去玉鳳釵,摸了摸,果然觸手生溫。
幾個人嘰嘰喳喳,聲音雖小,卻引起眉月的注意。她正巧從更衣間出來,隱隱約約聽到“李姨娘”三個字便留了心,站在花影中停下了腳步。
靈越一眼瞥見,向她招招手,“眉月過來看看……”
眉月忙走過來,躬身行了一禮,“眉月見過少夫人。”
“不用多禮。”靈越扶住她,將釵舉到她的面前,“這支釵你可認識? 是李姨娘的嗎?”
眉月接過釵,思索了半天,慢慢說道:“回少夫人,姨娘不曾有過這樣的釵。”
“咦,難道是高姨娘的?”龍泉和龍吟互相看了一眼。
“要不到靈堂裡問問高姨娘吧!”裴之翠說。
“幾位姐姐,我剛剛在靈堂裡出來的,高姨娘先前身體不適,腹痛不已,已經回房間了。”眉月微笑之中帶着一點難掩的羞澀。
“哦? 她什麼時候走的?”靈越貌似不在意地問。
“你和少主走了沒多久,我和姨娘看到她捂住肚子被丫鬟若蘭扶走了……我悄悄問若菊,她說高姨娘想是來了葵水……”
這麼巧?難道方纔跟慕容白交手的人是高君玉?
她朝眉月揮揮手,“沒事了,你去伺候李姨娘吧!”
眉月應聲,慢慢走進靈堂。
“龍吟龍泉,你們也進去守靈吧,若是少主問起我,你就說我的衣服髒了,翠兒服侍我回房換件衣服。”
龍吟掃了一眼她的衣襬,的確染上了幾處污漬,當下點點頭,“是,少夫人。”
龍泉不願意待在香菸繚繞的靈堂,她的膝蓋早已跪得有些麻木,巴不得四下走動,忙哀求道,“少夫人,夜裡路黑難走,你不是怕鬼嗎?不如讓龍泉也陪着你一起去吧,人多壯個膽……”
她的樣子又嬌憨又可憐,真是跟昔日的繡珠神似。靈越微笑着拉起她的手,“好吧!”
龍泉聞言喜上眉梢,歡快地看了龍吟一眼,屁顛屁顛跟上靈越的步子。
三個人順着曲折的遊廊走了半路,忽而靈越往旁邊的月門一轉,龍泉一見並不是回洗心閣的路,好奇地問,“少夫人,您不是要回房間嗎?”
裴之翠朝靈越笑了笑,已然猜透她的用意,替她答道:“高姨娘身體不適,少夫人自然要去看望一下,方能安心啊。”
龍泉“啊”了一聲,眼中露出又是感佩又是會意的神色,“少夫人,你的心地真是太善良了……高姨娘如此得少主的寵愛,您不但不生氣不吃醋,還這麼關心她。”
這個直腸子的姑娘啊!幸虧龍吟不在,否則得把她的胳膊擰下來。靈越忍住笑,隨口說,“是啊,就是因爲高姨娘深得少主的寵愛,我這個少夫人怎能不聞不問呢?”
“怪不得那幾個小丫頭常說,洞房花燭之夜,少主宿在李姨娘的房中,少夫人一點也不生氣,真是賢良大方。”龍泉點點頭,忽然認真地說,“不過少夫人,你別也太大方了,這些姨娘終究是姨娘,不過是半個主子,哪裡比得上少夫人乃是少主原配發妻呢?依我看,也不必給她們好臉,尋常還得敲打一番,免得蹬鼻子上臉……”
“喲,想不到龍泉這麼厲害的啊!哪一日你嫁了夫君,必定御夫有術……”裴之翠笑着說。
“哼,我若是將來嫁了一個夫君,他可別想娶什麼小妾!得先問過我手中的寶劍……”龍泉亮亮了手中的短劍,頓時殺氣騰騰。
靈越苦笑不已,按下她手中的短劍,溫和道,“好好好,你說的極是。”
幾個人邊說邊笑往高君玉所居的漱玉樓走去,忽然遠處一個身影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衝過來,驚恐不已地叫道:“殺人了!殺人了!”
那聲音既淒厲又尖銳,在這靜夜之中十分可怖,聽得人心惶惶。
那身影慌不擇路,眼看就要撞到三人,裴之翠忙飛起一腳,將之踢到一邊,龍泉一把抽出短劍,厲聲說,“你是誰? 好好說話!”
廊間的燈光照了下來,地上的人擡起臉,素衣之上全是血痕,雙髻散亂,眼神渙散,不停淒厲自語:“殺人了,殺人了!”
“好像是高姨娘身邊的侍女,是若菊……”龍泉仔細端詳了片刻,認出了那張驚慌不已的臉。
裴之翠毫不猶豫衝上去,揚手一個清脆的耳光,若菊臉上吃了痛,慢慢神思聚集,眼神清明起來,她擡頭看見三人,慌張大哭:“少夫人!快去救高姨娘!”
靈越的心狂跳起來,難道高姨娘出事了?她心念一動,向漱玉樓急速狂奔而去,裴之翠也緊緊跟上來,龍泉見問菊身上沒有傷,詢問了她幾句,也往漱玉樓跑去。
漱玉樓是個極其雅緻的小院落,素白的燈籠一盞接一盞,院子裡雖不是亮如白晝,卻也是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