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未見過如此高大凶猛的狼,也驚呆了。
“莫非這是傳說中的狼人?”父親有些訝異,盯着狼看了半天,做出決定,“此物如此兇殘,傷我山莊數條人命。就此擊斃吧。”
“父親,不要!”我阻止了他,示意他屏退衆人。
父親見我神情有異常,好像有話跟他說,便沉聲道:“還沒找到大小姐的下落嗎? 你們這些人繼續搜尋整個山莊,包括密林,務必找到大小姐!”他頓了一頓,咬牙一般繼續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到大小姐,你們也不用回來!快去!”
一時間衆人領命,走得乾乾淨淨,連管家也去找尋姐姐。
“玉煙,怎麼了?”父親充滿疑慮地問道。
我張口結舌,忽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父親,還是先找到姐姐,這頭狼等天亮再做處置,不過天亮之前,不要讓人靠近鐵籠。”我輕輕道。“就讓我親自看守吧。”
父親看着我半晌,半天沒有說話。
“玉煙,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父親盯着我的眼睛,“你今天很奇怪。”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看着父親:“父親,你別再問我了,等天亮你就明白了。”
離天亮還有一個對時。父親拿我沒辦法,他終是擔心姐姐,又親自去了密林找尋。
隔着鐵籠,那個狼人盯着我,眼裡閃着幽幽的綠光。
它時而煩躁地撞擊鐵籠,時而與我瞪視,時而對月狼嚎。
我如坐鍼氈,眼見夜色一分一分減淡,天光漸顯,晨光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來。那籠子的狼人慢慢安靜下來,毛髮逐漸退卻,顯出一個女子瘦骨鱗形的身體來。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氣,癱軟在地上。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鐵籠,心快要跳出喉嚨。
她聽到腳步聲,緩緩擡起頭來,雙目茫然。
“姐姐!”我悲喜交加,輕輕喚她。
她茫然地看着我,又看了一下自己近乎**的身體,忽然驚醒般尖叫起來。
我將身上的披風遞給她,她一把扯過包裹住自己的身體,問道:“我怎麼在籠子裡?”
“你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嗎?”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發生了……什麼事……”她一臉疑惑,“我只記得喝了藥就睡覺了……可是醒來爲什麼在這裡?玉煙,快放我出去!”
鐵籠上掛了沉重的連鎖,鑰匙並不在我這。我徒勞半天,終是無法打開。
忽然腳步紛至沓來,我忙快步迎上前去,原來父親帶着衆人搜了密林徒勞而返。
“你的姐姐怕是凶多吉少了。”父親悲傷難抑。
“父親,姐姐已經回來了。”我輕輕說罷,又揚聲對衆人道:“我已經找到了大小姐,已經安歇下了,大家忙了一夜,快回去休息吧。”衆人欣喜萬分,並未起疑,當下一走而散。
父親難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什麼時候找到了你姐姐,她在哪?”
我默然,將他帶至鐵籠前。姐姐裹着我的披風,縮在鐵籠一角,瑟瑟發抖。
父親的臉色劇變,顫聲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難道……昨夜的狼人竟然是你姐姐?”
姐姐聽到父親的聲音,蜷曲着身子,爬到籠子邊,她抓住欄杆,面目癲狂:“爹,爹,你救救女兒啊!我是你的女兒月明啊!我是月明啊,爹!爹!你不記得女兒了嗎……”
她一聲一聲地喊着,聲嘶力竭。
父親聽得肝腸寸斷,幾次要打開龍鎖,卻又猶豫地收回手。
姐姐停止了哭喊,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她忽然發出桀桀的笑聲,形同鬼魅,“玉煙啊,我的好妹妹!你到底給我喝了什麼?”
我早已淚如雨下,不由得連連後退。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着什麼。
我迎着她憤恨的目光,一遍遍反覆: “我只是想救你,姐姐,我只想你好好地活下去。”
父親的眼睛通紅,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玉煙,你給你姐姐喝了什麼?你倒是說啊!”
“那是女兒在藏書閣看來的古方……以鮮活狼心爲藥,以溫熱人血爲引,輔以七寒七熱之花,可以起死回生。”我含淚回答,仰頭看着父親,“爹,女兒只是想救姐姐啊!女兒不想眼睜睜看着姐姐死去……”
父親慢慢鬆開了我的手臂,卻將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我的臉上,這是父親第一次打我,打得我眼前金星直冒,嘴裡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你的姐姐,如今是一個怪物!”父親冷峻的面容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寒色,他一字一頓地吐出一句話,“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
他逆着光而立,面目籠罩在陰影之中,神情難辨。這一刻,他的周身散發着令我十分陌生的肅殺之氣,重重陰霾似壓頂而來。
這是從小疼愛我們的父親嗎?或許我忘記了,我的父親本來就是天下第一莊的莊主,自是殺伐果斷,並非常人。
他的眼睛裡流露出殘酷的光芒,一動不動地看着姐姐。
而我的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眼睜睜地看着父親,一步一步走近姐姐……
姐姐臉色蒼白,委頓在地,泣不成聲。
講述至此,莊玉煙雙肩抖動,久久靜默,似是無法講述下去。靈越聽來心寒,心道這玄機莊主未免對莊月明太過無情。
“想不到,這世間竟有如此奇藥。”路小山忍不住感嘆。
莊玉煙似乎還沉浸在回憶中,眼裡淚光點點。
將自己的姐姐,變成了怪物,這恐怕是她一生都難以解開的心結吧。
“西方之國向來有狼人的傳說。據說狼人每逢月圓之夜,就會變身,狂暴不仁,嗜食活人。”靈越看着莊玉煙,輕聲道。莊玉煙按方製藥,到底知不知道會有此影響呢?
“我只想救姐姐,並不知道事情會演變至此。”莊玉煙苦笑道,“終究是害了姐姐。”
靈越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忽然聽到高高的洞頂上傳來輕響。正要詢問,莊玉煙示意他們躲藏起來。
靈越和路小山藏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屏住氣息,擡頭望着洞頂。
只聽到似乎有咔噠一聲響和齒輪轉動的聲音,洞頂上漸漸顯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口子來。接着似一個人的眼睛露出來,往下面張望了一下,倏忽又不見。過了一會,一條繩子吊着一個提籃慢慢放了下來。莊玉煙將提籃取下,那繩子又嗖的一聲,收了上去,接着又聽到機關轉動的聲音,洞頂也倏然關閉。
“出來吧!”莊玉煙傾聽片刻,輕輕呼喚,“你們在地道里困了這麼久,想來也餓了,一起吃吧。”
兩人從角落走出來,湊近看了看提籃,裡面原來裝的是飯菜,有魚有肉,有饅頭,甚至還有新鮮的應季水果。
“看來你姐姐雖然痛恨你,對你不錯啊,關在地牢裡,卻好茶飯地伺候着。”路小山抓起一個饅頭,又掃視了一下莊玉煙的“閨房”,“若換作別的女人,恐怕要日日虐待於你。”
莊玉煙苦笑了一聲,卻不說話。
“這何嘗不是一種報復呢?”靈越看着莊玉煙暗生的華髮,頓生感慨,“錦衣玉食,卻骨肉分離。衣食無憂,卻日夜煎熬。她很瞭解你,知道讓你這樣活着,便是最大的折磨。”
莊玉煙嘆息一聲,“我何嘗不恨自己?今日種種,就當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你恨自己卻不恨她?”路小山訝然。
莊玉煙看着一池潭水,半晌道:“我怎麼不恨?我每日每夜都恨她,詛咒她,恨她這麼對我。可是在這裡滋生的每一分仇恨,每一個詛咒,正是她當年經歷的,原封不動地奉還於我。”
她停了一停,忽然笑了起來:“我們真是相親相愛的好姐妹。 ”
路小山凝望她半晌,“你想出去嗎?”
莊玉煙一怔,隨即搖搖頭:“沒有用的,我見早已察看過,根本無法逃脫。昔日魯妙子大師擅長機關製作之術,我玄機山莊建造之時先祖不惜重金請來,建造了一批機關。這個地牢便是魯大師建造的。想要逃脫,談何容易?”
路小山笑着摸摸鼻子,“只要你想,辦法總是有的。”
莊玉煙略略激動起來,“真的嗎? 真能出去嗎?若能出去,我想見見我的融兒……”
路小山輕拍她的肩膀,“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纔有氣力逃走,才能見到你的兒子。”
莊玉煙好像忽然有了動力,拿起饅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全然不顧儀態。
靈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冷不防,路小山迅速塞了一隻雞腿在她嘴裡,笑嘻嘻道:“你也要多吃肉,輕得跟片樹葉似的。”
這個該死的路小山!居然這麼說!
她的耳根又騰地燒起來。
三人吃過了飯,一時無話。
路小山盯着高高的洞頂,思索逃脫之法。靈越卻掛念着莊玉煙和莊月明姐妹之間後來的故事。奈何這是人家的傷心事,怎好直愣愣地打探?
她猶豫再三,想着如何措辭,不免欲言又止。路小山早已看出她的心思,瞟了一眼正自靜坐的莊玉煙,輕聲道,“莊夫人,晚輩有一事不明。”
莊玉煙睜開微閉的雙眼,“何事?”
“先前所言,令尊認爲莊月明已成非人的怪獸,決定痛下狠手鏟除。只是爲何如今她還活着好好的,反而是夫人被囚居在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