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看着那人臉,卻眼中一喜,急切叫道:“雙成!雙成!你還好嗎?”
雙成趴在窗口,呆呆地看着他們,看了半天,渙散無神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彩,“你……你是寸心……寸心!”
“太好了,你還認得我!”寸心激動得小雀斑抖動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一絲異樣。
“你還記得什麼? 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靈越急忙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她喃喃重複着靈越的問題,突然眼睛出現恐怖的神色,“好多的血啊!好多的血啊!血!小姐躺在血裡面!血!”她厲聲叫了起來。
“雙成,雙成,你別怕!”寸心責怪地瞪了靈越一眼,忙柔聲安慰。雙成在他的撫慰聲中,慢慢又平靜下來。
“你吃過東西沒有?我給你帶來了吃的。”寸心拿出手中的食盒,從窗口遞了進去。
想必是餓壞了了,雙成抓過食物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寸心看得心酸,“雙成,你慢點吃,我帶了好多呢,小心噎着!”
雙成吃着吃着,忽然停下來,在腰間摸索了半天,又趴在窗口來,笑嘻嘻地說:“給你!”
她慢慢攤開手掌,竟是一枚星星形狀的耳墜。
那耳墜大約是藍色的水玉雕刻而成,晶瑩剔透,隱隱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色。
“這是哪兒來的?”靈越問道。
雙成卻不理她,只笑嘻嘻看着寸心。
寸心柔聲問道:“雙成,你告訴我,這耳墜是哪兒來的?”
“撿的!”她答道。
“在哪兒撿的?”靈越接着問。
她卻用力地瞪了靈越一眼,靈越苦笑地看着寸心,寸心溫柔問道:“是在哪兒撿的呢?”
“血……血!”她眼裡又浮現出驚恐之色,尖聲叫起來。
“是誰在哪兒?”有人叫道,隨即腳步聲紛沓而來。
“快走吧,有人來了!”靈越一拉寸心,飛快地從後面的小徑逃走了。
窗外無月,只有中庭廊下尚未熄滅的燈籠,微微光暈照進紗窗。
窗屜上新糊的軟煙羅,是極淡的雨過天青色,若是在白天,遠遠望去,便如天邊的朦朦霧色,然而此時是黑夜,燈光照過去,只是泛着淡淡的光澤。
這光澤太淡,怎及得上此時紗燈下點點閃爍藍色幽光?
此時,一點藍色光芒,璀璨勝過北極星光,靜靜地綻放在黑色的絨布上。
那是來自雙成手中的耳墜,銀絲爲勾,最晶瑩剔透的藍色水玉精雕細刻成一顆星星,在白日看似平淡無奇,夜間卻是幽光四射,令人想到綴之在耳畔的人兒,必定在春風醉人的夜晚,顧盼生輝,脈脈含情。
而今在燈下可見,一抹細細的血色染入明淨的水玉,似在訴說,那令人扼腕痛惜的一幕。
靈越靠在牀上,一動也不動,凝視着這枚藍色的星星耳墜。這個耳墜的主人是誰? 是柳星兒嗎?如果是柳星兒的,爲什麼只有一隻,另一隻呢? 柳星兒真的是失足墜樓嗎?
靈越想起通往摘星樓的臺階,足有數百,猶如天梯一般,尋常人一見尚且望而生畏,何況柳星兒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孕,她爲什麼要去摘星樓呢?這說不通啊!
如果柳星兒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爲之的呢?她進府的時間並不長,誰會對她下手呢?
靈越猛然坐了起來。
桂姨娘大有嫌疑啊!兩個先後有孕,一個得盡寵愛,只待瓜熟蒂落,生下一兒半女,將來有靠,一個卻大意失荊州,賠了夫人又折兵,雖然死了一個玉桃,恐怕也難消心頭之恨,真正讓她懷恨的,恐怕是玉桃的主子柳星兒吧……這麼說,桂姨娘有充足的殺人動機。
靈越用手指卷着垂到胸前的髮絲,腦海之中又闖進一個人影。
春之!
如果柳星兒的死不是意外,下手的人還有可能是春之,玉桃的表妹,她爲表姐的死耿耿於懷,假借一個名目將柳星兒約到摘星樓質問,將她推下樓,爲玉桃復仇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靈越鬆開了糾纏的手指,一下子倒在牀上,攤開四肢,擺出一個大字,只覺得身心舒暢。
閃爍的燭光照在紗帳之上,帳頂上的暗紅色團花似隱似現,令她想起了沈庭玉窗前盛開不衰的米囊花。
沈府裡裡接憧而至的幾起命案,跟悄然毒害沈庭玉的那個幕後黑手有沒有關聯呢?
靈越將布枕頭蓋在自己的頭上,一時只覺千頭萬緒……
幾聲雞鳴,破曉不過一瞬,當夏日的晨光與暑氣重新籠罩沈府富麗堂皇的宅院時,靈越偏了偏頭看看透白的紗窗,又是一個睜眼到天明。
她頂着兩個微黑的黑眼圈,從枕上起身梳洗,等到塗好面上的藥粉,往鏡中一照,自己忍不住撲哧一笑。
黑黃的臉色,黑眼圈,倒像個貓兒!
她帶着忍俊不住的笑意,穿過月門,卻看到爬滿薔薇的一面山牆前,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面前,明明是薔薇滿牆,花團錦簇,說不出的繁華如夢,但他瘦削的身影,負手而立,如同一枝孤立的修竹,眉間心上,俱是寂寥。
靈越輕輕走近,饒是如此,他還是聽出靈越的腳步聲,眉眼的笑意徐徐蔓延開來,點亮了晨間尚顯陰暗的中庭。
他不常笑,笑起來卻很好看,說不出道不明的動人。
靈越不覺也微微展開笑靨。
兩個人在庭中的石桌旁坐下來,靈越端來茶具,一時白霧嫋嫋,靜日生香。
珍珠和果兒去了廚房,寸心也去了外書房取書。整個院子空蕩蕩的,就剩下兩個人。靈越正好跟沈庭玉談論一下他的病情。
最近他的氣色越來越好,胃口也好了許多,靈越十分欣慰,但轉念一想,到現在都沒找出下毒之人,又沮喪起來。
“每日服的湯藥未曾試出毒來,吃食也沒有異常……”靈越沉吟着,“到底遺漏了什麼?”
她的目光驀然定在了窗臺之上,兩盆米囊花迥異於平常的花,花期甚長,至今仍盛開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花朵,其中好幾朵花的底部已經隆起青紅色的果實。
米囊花,果實可入藥,能化痰止咳,減輕病痛,然久服則成癮。
難道……
她抑制住心頭的的狂跳,平靜問道,“庭玉哥哥,伯伯爲什麼會想到賜米囊花給你呢?你平日裡很喜歡花嗎?”
他微微一怔,淡淡的苦澀慢慢侵入眉頭,“我和父親一直不甚親密,我平常的喜好,他哪裡知道呢?”
他清凌凌的目光,忽然凝視着靈越,似看透她的意圖,“你是說,這花有問題?”
“這只是我一個大膽的猜測……”靈越看着他的臉色一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忙說,“這花是伯伯送來的,滿打滿算不過兩個多月,而你中毒多年,怎麼會是這幾盆花引起的?我只是一時受到啓發,想到了一事……”
“什麼事?”
“我也說不好,我還得去看看方子。”靈越說罷,又去書房將累年的方子都拿來,一一對照。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無誤。
“所有的方子表面看起來,各不相同,但是在藥方上始終有相同的一味藥。”她放下了方子,眼神發亮,璨然若星,“蜜炙米殼。”
“米殼?”
“不錯,米殼一物,乃是取自米囊花的果實外殼,有鎮靜止痛之效。此物加蜜水煎煮,時常飲用,可放鬆心情,減輕病痛。卻很少有人知曉,此物有一個特性。”靈越的心情沉重起來,下毒的人果然機巧。
“什麼?”
“久而久之,病人會嚴重依賴此物,成上癮之症。一日不用,則神思萎靡。但若繼續飲用,則神思迷幻。”
沈庭玉的臉慢慢變得蒼白,如同凝上了一層寒霜。
“天長日久,病體漸虛,毒入骨髓,就算不死,也成瘋魔。”靈越艱難地說完這些話,覺得自己脣齒之間吐出每一個字都無比殘忍。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沈庭玉,只見他俊秀至極面容微微扭曲,整個人都在顫抖,一種絕望而可怕的青灰色,如同陰天的霧霾籠罩上來,讓他幾乎無法控制地,整個人依靠在石桌之上。
就在她伸手欲去攙扶之時,他慢慢平靜下來,笑了起來,那是極冰冷的笑意,似看透生死的淡然,“那個處心積慮想要我不露痕跡死去的的那個人,真是又聰明又有耐心,是不是?”
她看着那恍惚的笑,心下一陣說不出惶恐,轉而問道,“哥哥,你一向的藥方是楚大夫開的。既然病情不見起色,難道就不曾換個大夫來看?從來沒有換過方子嗎?”靈越問道。
“父親也曾請了其他的郎中,開的方子也大同小異,說沒有什麼大病,以靜養爲主。只是藥效都不如楚大夫,病情反而更厲害了。所以到後來還是吃着楚大夫的藥。”
“中途楚大夫可曾調整過藥方?”
“有!他每個月進來請脈一次,調整方劑。那些方子就在你的手中……”他撫摸着茶杯,杯中的一片細小的茶葉在水中浮浮沉沉。
靈越低頭望着手中厚厚的方子,皺起了眉頭,又緩緩舒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