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數日,她眼睛過了許久才適應了牢外的陽光明媚。
或許是連日大雪,儘管此刻豔陽高照,但空氣中依然瀰漫着一股冰雪氣息,銀霜般的積雪覆蓋着遠山和屋檐,顯得純淨無暇。一路而來,有不少低階弟子向郝行谷低首行禮,更有人偷偷瞧着衣衫襤褸的她,心中都知,這大抵就是刀狂的傳人吧。
幾人的步伐不緊不慢,一一跟着他們來到一處校場。
在這校場之中,清一色站了許多弟子,高臺附近的幾人腰間繫着一樣的黃色緞帶,聯想到那日見到的幾個熟悉面孔,一一推測,他們應是師兄弟不錯,其他還有不少低階弟子圍在遠處,每個人都是目光灼灼,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他們想做什麼?師父在這裡嗎?一一此刻心潮澎湃。
郝行谷介紹道:“這裡,便是我們刀宗的‘修羅臺’!”
“你只要將這裡所有的人都打敗,就可以見到你師父!”
“我師父真的在這裡嗎?”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贏了大家,就知道答案了!”
一一這個時候才明白,他爲什麼每日都給自己好吃好喝,還有各種傷藥,原來,他是想讓自己挑戰這個所謂的修羅臺,但是,爲什麼要打敗他們才能見到師父?爲什麼覺得這是個陰謀?她望向郝行谷,問道:“明大哥呢,我要見到他!”
郝行谷冷冷道:“他與你的師父在一起!”
一一有些奇怪,但眼前的形勢又容不得她選擇,且不說師父,就單憑明大哥在他們手上這件事,就令她不能輕舉妄動。稍頓片刻,她望着對方,說道:“把我的刀還給我!”
“我與你們一戰到底!”她的目中燃起熊熊戰意。
“那好,我就把霜雪落還給你!”
一弟子小心翼翼將刀送至他們面前,風起剎那,將遮蓋在霜雪落這把絕世名刀上的紅綢吹開,綴着寶石珠玉的刀鞘頃刻露出真顏,引得衆人又是一陣驚歎。
看着如此單薄又年少的姑娘,大家都在懷疑,她配得上這把名刀嗎?
郝行谷並不理會衆人,只看了她一眼,果斷將刀交還給她。
一一拿起這把離開了她數天的刀,指尖居然有些微顫,但很快,這種悸動的感覺又被熟悉的冰寒之感取代。霜雪落,師父的刀,終於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師父,是不是,我很快就能見到你了?
她的眼中,涌現無數期待。
***
風呼嘯,人孑立,修羅臺上的人,儼然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刀宗護城大弟子郝行穀道:“爲公平起見,我們八人輪流來與你比試,只要你戰勝我們八人,最後便可挑戰掌門親傳弟子,若是你贏了,你就能見到你想見的人!”
一一緊握着手中的刀,目光冷冷道:“好,你們誰先來?”
好狂妄,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江湖丫頭,值得刀宗八大護城弟子出手嗎?
有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又有人提醒,她是刀狂的徒兒呢?刀法可是出神入化,據說,她一刀險些要了七公子的命呢!衆弟子咽不下這口氣,這纔有了今日修羅臺之決。
“我先來!”
轉眼間,修羅臺上跳上一個紫衣小少年,正是任笙。
他上下打量着一一,眉眼間甚是輕佻,“就是你?一刀傷了我七哥?”他看了眼垂首在側的另一少年,那少年脖子上還纏着厚厚的紗布,那便是她留下的傷,險些致命了。
“是!”一一回答的乾淨利落,握住霜雪落的手緊了緊。
望着那站在臺上的少女,曾經傷於她手中的少年眼神複雜。
“我七哥向來仁義,一時不察才失手被你所傷,今日我便先來會會你,好叫你知道,我們刀宗的刀法纔是天下刀法之最!”紫衣少年眉眼間盡是不服。
“那就,請吧!”一一朱脣微啓,霜雪落出鞘,凜然殺氣迫向四周。對她而言,這不是比試,只是她找到師父的一個機會,所以,她一刻也等不了。
“哼!”任笙長刀一動,旋即對上那把寒氣逼人的短刀。
真正交手的一刻,任笙才知道自己大意輕敵,那清絕的刀影化成萬千寒雪,如清光流轉,寒霜鋪地,而在這樣的壓迫下,他的處境則被動了不少。
本打算看好戲的衆人心提了起來。
眼見任笙就要落敗,有人則不忍地轉過臉去。
實力底下,話又說得太滿,着實太丟人了!
果然,才交手不過數招,衆人連少女出刀的方式都沒看清楚,只見一縷青絲從空中飄落,叮的一聲,任笙手中的刀已經落在地上,而霜雪落,則是直逼他的咽喉而去。
有人提醒道:“老八!”
任笙臉色慘白,認命地閉上眼。
然而,他只覺得一股冷意逼向喉間,卻沒有感到疼痛,“你敗了!”耳畔是少女淡淡的聲音,他木然睜開眼,卻見對方已經收了刀。
敗了,敗了……
任笙望向臺下的七哥,望向修羅臺的衆師兄弟,望着那些同樣驚詫的同門弟子,他不相信,根本不信,他悉心苦練刀法六年,怎麼會幾招就敗給了面前的少女?
這個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法!
在任笙魂未附體時,有人一把將地上的刀撿起,遞給他,“老八,你下去,我來!”說話的是個穿青衣的男子,約摸三十歲的樣子,一雙眼睛望着一一,滿帶殺氣。
任笙拉住他的衣袖,遲疑道:“六哥,她……”
被稱爲六哥的青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爲兄自有計較!”
任笙落魄下了臺,接替他的青衣男子並不敢大意,他長刀一旋,道:“請了!”
一一不動聲色,應道:“請!”
在一道炫目的光芒中,兩道身影頃刻交融在一起,一一明顯察覺,此人並非善類,他的殺氣太過濃重,以至於掩蓋了他刀的鋒芒,無形的壓迫直逼她要害而來,她不敢大意,腦中正是回憶着當初在竹林裡,與大師父過招的內容,一刀制敵,要在關鍵。
青衣六弟子滲出汗來,手中的刀已是來不及迴應,他已經看不清她的招了。
那麼快的身手,那樣絢麗的刀光,衆人眼花繚亂,刀錚然鳴動數聲,發出悽悽哀鳴,聽得大家驚心動魄,忽地,從兩人中飛出半截斷刀來,幾片布帛隨風而揚,染着硃紅,靜靜飄落在地,青衣人捂着受傷的右臂,雙目瞠然,心中更是不平。
他卻不知道,若不是一一臨時變招,莫說是他那條胳膊,就是他的命,恐怕此刻也已經沒有了。一一察覺對手非但不感激,反而投來忿恨怨毒的眼神,她心中驟然一緊。
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青衣人哼了一聲,徑自下了臺。
***
與此同時,在幽暗的石牢之中,明渢正努力掙扎起身。
爲什麼還沒有人過來?難道他想要見一一的心思被他們察覺了?
就在這時,牢門忽然被打開,有人拿着刀緩緩走到他面前,明渢望着面前的人:他帶着銅面罩,只露出一雙兇駭的眼睛來,他手中的刀慢慢指向明渢。
明渢已經難以起身,只問道:“閣下是誰?”
那人冷笑了幾聲道:“我是誰?呵呵,你就去地下問閻王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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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就見一道利光迎面而來……
***
刀宗修羅臺上。
靜的只聽見水滴落在地的聲音,衆人望着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在她握住刀的那一刻,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傲然之氣。不愧是刀狂的徒弟,一樣的狂,一樣的傲。
除了數日前被她所傷的第七弟子未上臺,其他第五、第四、第三弟子都敗在她手上,此刻,便只有郝行谷和漠秋雲還未與她交手。
連續消耗內力體力,縱然是冰消雪融的寒冬,此刻也已有細密的汗珠沿着一一的額頭滾落,她微微喘着氣,望着面前竊竊私語的兩人,秀眉蹙起,一邊輕輕拭去刀上的血跡。
而私語的兩人,則是道:“這便是刀狂當年的刀法麼?”
郝行谷接口道:“與師父所說的,似乎並不太像……”
漠秋雲道:“儘管如此,她用的招式還真是精妙非凡,大哥,我看了半天,的確難以瞧出破綻來!這……莫非是刀狂新創之招?”
郝行谷搖搖頭:,“既然是刀法,必有可破之處!”
漠秋雲道:“也罷,我且上前一試,大哥你看好了!”
郝行谷點頭:“一切小心!”
漠秋雲已經立在了臺上,相比其他師弟而言,他顯得格外沉穩,一雙眼睛凝視着他的對手一一,帶着與對手的尊敬,道:“姑娘,請了!”
一一抱拳道:“請!”
漠秋雲現今三十有六,習刀已有二十五載,雖然排行第二,但實力卻是衆師兄弟中最強的,此回與他交手到第五招的時候,一一便知道,這個對手實力不弱,即便手握絕世名鋒,她一時半刻也很難取勝,而漠秋雲刀法變幻莫測,臨陣經驗缺失的一一幾乎都是險險避開,一時間倒落了下風。臺下衆人看的歡呼一片。
刀過無聲,刀意寒徹,兩道身影,殊死相搏。
有血濺灑在地,交手的人並未停下,鏗然刀鳴屢耳不絕。
站在臺下絕佳位置的郝行谷望着一一,忽然瞳孔微縮,似乎在那一起一落間,發現了她的破綻,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在局中的漠秋雲卻未察覺,只是傾盡全力與她過招,兩人身上皆是遍染硃紅,在一百六十五招後,塵埃落定,勝負已分。
一一握着霜雪落的手抵在漠秋雲心口,而漠秋雲的刀則橫在她的頸間,若是誰再進一步,便可以致對方於死地,只不過,他們兩人都是點到爲止。
“姑娘好刀法!”
漠秋雲先收了刀,眼中含笑道:“在下佩服!”
一一也緩緩一笑,回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衆人看下來,只覺兩人未分軒輊,倒是漠秋雲坦然下了臺,一干師兄弟立即圍過去,而最後的郝行谷則是上臺道:“既然未分勝負,那最後一關,便由我來守!”
一一激斗方休,身上多染硃紅,還是接口道:“那便來吧!”
郝行谷刀法與漠秋雲如出一轍,但比漠秋雲更爲多變,剛一交手,一一就覺吃力,說實話,此刻她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尤其是先前的幾次交手中,已經顯山露水,現在,只怕對方已經窺破了她刀法中的精要和破綻了,情況對她十分不利。
當一一使出那招驚鴻之時,郝行谷輕而易舉就破了她的刀法,之後緊追不捨,更強勁的刀氣逼迫而來,一一當即撤步,胳膊上鮮血淋漓,滴落在地,如雪中綻放的紅梅,紅的觸目驚心。她已經落了下風。
“可憐的小姑娘,到底是臨戰經驗太淺,究竟是太過仁慈,現在恐怕已是強弩之末了,然而——好戲,現在纔開始呢!”臺下有人說着。
在臺上,面對郝行谷的步步緊逼,一一以退爲進,手中霜雪落清光萬千,混着她的血轉而豔麗非常。你以爲我只會那樣一招麼?呵呵……一咬牙,她身形如風而轉,手中寒刀光芒萬千,就在那眨眼一刻,便抵在了郝行谷要害。
以退爲進?反敗爲勝?她到底是怎樣勝出的?
郝行谷滿目驚詫,叮的一聲,染血長刀掉落在地,“我敗了!”他慘然道。
一一喘着粗氣,驀然一口鮮血涌出,她輕輕一擦,將霜雪落收回。
郝行谷緩緩閉上眼,刀宗的弟子,終究不如刀狂的弟子麼?他沒有說話,落寞地走了下去。至此,刀宗八大護城弟子,除了第二弟子與她平手外,其他人全數敗在她的手中。
這是多麼駭人聽聞的事情,他們在一天之內敗在了一個二八年華的姑娘手中,儘管是刀狂之徒,但這事若要說出去,恐怕得讓江湖人恥笑。
底下的人又竊竊私語,卻是誰也不敢上來。
“還有誰?”
她掃視過衆人,無人應答,最終,她的目光落在臺下一人面上,便是他說的,贏了他們可以見到她師父,“帶我去見我師父,或者,我自己去找!”
那人面如死灰,遲遲不敢接話,就在一一將要往臺下走去之際,宏亮的聲音響起:
“修羅臺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麼!”
轉眼間,修羅臺上已經站了兩個人,他們身上沒有殺氣,卻讓對上他們目光的一一不寒而慄,這兩個人——絕非等閒之輩!
臺下的人彷彿有了底氣,竊竊私語起來:“她該不會以爲,刀宗的高手,就是他們八個吧!”
另一人惋惜道:“這修羅臺啊,上去容易,下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