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夜, 金鼎山莊內寂靜無聲。
水閣附近的蘊碧樓突然瀰漫出大片煙霧,隱隱可見樓中的火光閃過,有人扯着嗓子大聲喊道:“不好了, 走水了, 走水了……”驚得金鼎山莊衆人大駭, 丫鬟僕人放下活計立即趕來, 巡守山莊的弟子也聞聲出動, 片刻,樓中的煙霧越來越濃,嗆得近樓的衆人接連咳嗽, 趕來的蘭懷瑛指示大家不要慌,去池中取水滅火。
出了這樣的事情, 金鼎山莊之中所有人都跑去幫忙了。
混跡在人羣中的明渢心想:雖然我並非真的放了火, 但是, 這樣也足夠你們忙上一陣了!現在大家都被此事吸引住,秋梧苑中只有曲寒清和那幾個丫鬟, 已經不足爲患。
他還穿着山莊僕人的衣裝,這幾天也混了個熟臉,因此沒有人對他產生懷疑,不過多時,他就立即衝入秋梧苑, 環顧四周, 院中暫且就見到她們兩個人, 曲寒清似乎並不在這裡。守在門前的那兩個丫鬟見到他, 驚道:“什麼人?”
明渢裝作誤闖, 結結巴巴道:“走……走水了……”
見到不遠處的確有煙衝上雲霄,她們也相信了他的話, 其中一個丫鬟欲走,另一個丫鬟則拉住她道:“莊主有令,我們絕不能離開這裡半步,那裡出事自有管家忙活,我們還是守着這裡爲緊!”她不耐煩地對明渢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
好難纏的丫頭,不過,調離你們也並非我的原意!
他淡淡一笑,身形瞬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到她們身側,正欲點她們穴道之時,那兩個丫鬟突然有所覺般撤開幾步,明渢倒是意外,這兩個丫鬟還會功夫?他沒有時間耽誤,將藏在身後的劍一轉就向她們而去。
那兩個丫鬟也沒想到真有人打這裡的主意,立即出了雙劍接招。
與他們交手不過幾招,明渢就探出了她們的深淺,她們是會些武功,但遠遠不是他的對手,他不敢大意,敗了她們後就伸手點了她們的要穴。
“得罪了!”
他將一人腰間的鑰匙扯下。
***
與此同時,水閣附近的衆人依然忙碌着滅火。
蘭懷瑄聽到動靜疾步而來,他寬大的袖袍在風中飛蕩,見到水閣失火,他雙眉一斂,右手別到了身後,一股凜然威勢從他身上散出。
“怎麼回事?”他開口詢問。
蘭懷瑛看到他,垂首稟告道:“水閣意外走水,莊主放心,屬下等正在全力滅火!”
他不敢擡頭,因爲他知道這不是意外,若是讓莊主知道他根本沒有真正抓到那個賊人,他恐怕在莊主面前不僅是個失職的管家,還是個沒用的廢物。可真正奇怪的是,金鼎山莊所有的角落他都找遍了,僕人也都清點過,就是不知道那個賊人是怎樣避開他搜尋的。
蘭懷瑄不疑有他,只是“嗯”了一聲。
他朝着水閣西側的方向望去,目光中帶着一絲詭異的笑:“聲東擊西嗎?”
蘭懷瑛並不知他所言何意,正揣測之時,忽聞蘭懷瑄說道:“將秋梧苑附近全部封鎖,懷瑛,你跟我來。”他轉身而行,步履簡慢,似在思考什麼。
蘭懷瑛應了一聲,馬上跟上他。
他看着蘭懷瑄的背影,心中想道:他這個庶出的二堂兄蘭懷瑄只比他大三歲,從小看起來極其文弱,也不受先代莊主重視,就連他的武功都是青蓮宗君掌門所教,若不是大堂兄蘭懷璟不幸犧牲在仙雲嶺之戰中,這個莊主之位根本輪不到他,可令所有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從他當上金鼎山莊的莊主後,不僅將金鼎山莊打理得如此之好,甚至還讓日漸沒落的山莊再度出現在武林人的眼中,他知道,蘭懷瑄看起來溫文爾雅,在江湖上又極具君子之名,實際上卻不好惹,他的城府之深,武功之高,他都不敢妄加揣測,他只在某個瞬間,發現蘭懷瑄身上散發出的那一股王者霸氣……
他更加小心翼翼。
走出水閣不過二十多步,有人匆匆跑來。
或許是因爲跑得實在太急,那丫鬟摔倒在蘭懷瑄的腳邊,她驚慌失措道:“莊主,你快去,快去看看……夫不快不行了……”
蘭懷瑛認得,這丫鬟是夫人身邊的玉香。
聽到這樣的消息,蘭懷瑄面容失血,但還是極度優雅地保持住了自己的風度,他向蘭懷瑛道:“西苑加派人手,不要讓他們逃出去!”他交代完這些,就轉身而去。
***
此時,明渢正立在那間屋子的門口。
他看着門上的那把鎖,從來未有這樣激動,激動到他握着鑰匙的手都在顫抖,不刻,他還是分毫不差地插進了鑰匙孔中,只聽咔嚓一聲響,鑰匙開了。
“一一!”他朝屋中喊道。
蜷縮在牀邊的人聽到這聲,立即擡頭看向他。
明渢撕下易容面/具,大步上前蹲在了她的面前。
他看到她毫無血色的臉,看到她瘦窄的下巴,看到她含滿淚的眼眶,他的心彷彿都要碎掉,他伸出依舊在劇顫的手,輕輕撫了撫她臉上的亂髮,哽咽道:“一一,你受苦了……”
他一把擁抱住了她。
“明大哥……”
她聲音嘶啞,與他緊緊相貼,感受到他嘭嘭直跳的心,才確認這不是夢,“明大哥,真的是你!”她心中激動不已,但很快,她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不,這是陷阱,明大哥,你快走!蘭懷瑄就是兇手,所有的人都被關在這裡!”
“他從我身上搶走了你的信物,就是逼你露面,快走,找出機會救出他們!”
“一一,我知道這是陷阱,但是,”明渢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我還是會將你帶出去。”
“不,我可以犧牲,但秘密必須帶出去,你快走啊!”一一急催道。
“放心,蘭懷瑄暫且來不了,我有我的安排。”明渢說着,對着她道:“相信我!”
聽到他說“相信我”這三個字,一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明渢扶起她:“來,我們走。”
一一渾身脫力,只得倚靠在他身邊,由他將自己帶了出去。
哪知,剛走出門,就被一個人攔住了。
“曲寒清!”
曲寒清正立在秋梧苑的門口,也是面色陰沉地對上他,然後又看了看無力倚靠在他身邊的一一,目中十分複雜。
明渢看向他,看向這個昔日與他們共患難的好友,心中愈加覺得可笑。
一一也看向曲寒清,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明渢心知蘭懷瑄現在還沒來,一定是被蘭夫人給拖住了,所以他一定要把握時間,不容猶豫,他將一一輕輕安置在了另一邊,對曲寒清道:“今日,我一定要帶她出去!”
曲寒清冷笑一聲:“我們之間,總算可以光明正大打一場了!”
明渢手中的劍一轉,如同蛟龍出水般直向他而去,曲寒清手中仙夢笛一動,與他錚然交手了第一招,不及猶豫,明渢第二三招接連出手,他不想耽誤下去,十成功力傾注,絕上乘的劍招如同飛雨一般朝曲寒清而去,曲寒清冷冷以對,也不輸於他。
就在他們交手之時,蘭懷瑛帶着人趕了過來。
明渢心知情勢不妙,手中的劍不由快了幾分,將他在雪谷所悟出的那一套劍法全數使來,大抵沒想到他的劍法高到這種地步,曲寒清身上接連受創,落了下風。
明渢的劍一頓,斜刺入了曲寒清的右肩肩胛,隨即一挑,以劍柄點了他的穴道。
這段時日明渢在金鼎山莊內走過無數遍,他沒有進過這個院子,但外面的路徑他還是極其熟悉的,他揹着一一翻身躍上屋頂,朝着北側的後門出口逃去。
曲寒清看着他們的背影,黯然閉上眼。
而蘭懷瑛來遲一步,更是怒極。
“跟我追!”
衆人跟了上去。
***
從馬換到馬車,他們終於甩脫了追兵。
馬車在疾馳,裡面的一一被搖得有些噁心。
她低頭看向車廂,發現車廂裡面有個包袱,這時,明渢回過頭來對着她道:“一一,看到那個包袱了嗎?那是你二師父給你的,你打開看看吧!”
二師父?
一一的心口痛了起來。
她伸手將那個包袱拿了過來,深吸一口氣,將包袱打開看了看。
裡面是一些衣服,有些淡淡的香味,是她熟悉的二師父身上的味道,不知不覺,一滴淚從她眼中掉落,將那件衣裳暈出一片水痕。她拿起衣服,卻從裡面掉出來一封信,還有一個小錦盒,她立即擦了擦眼睛,慌忙打開了信:
一一,你不必擔心我的處境,我很好。
錦盒裡有一塊玉佩,那是你師公留下之物。
你的右腕筋脈雖斷,但並非不可續,切莫灰心,拿着玉佩去明州的雁月湖找你的師公,他也許會有辦法給你接上。往後師父不在你的身邊,好好保重,江湖路遠,再不相逢。
她緊緊握着這封信,失聲痛哭。
***
金鼎山莊之中。
蘭懷瑄的額頭滲出大滴汗來。
他身前的人眼眸緊閉,脣角緩緩淌過一縷黑血來。
整整兩個時辰了,他已經運功爲她驅毒這麼久,竟然逼不出她體內的劇毒來。
偶爾神志清明,她氣若游絲道:“放棄吧,沒用的……”
蘭懷瑄紅着眼,因憤怒,他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放棄,我要眼睜睜看着你死嗎?”見她痛苦不堪,他又提升了幾成功力,蘭夫人被迫地渾身一震,吐出大口血來。
“我實在沒想到,你會爲了她,做到這種地步!”
“這樣摧殘你的身體,你對得起我嗎?”
蘭懷瑄將毒愫引到自己的身上,收住功力之時,他也吐出一大口黑血來,他伸手擦了擦,忿然道:“若不是我學過萬象心經,你此刻還會有命嗎?”
蘭夫人無力道:“我都這樣背叛你了,死也活該!”
“死?”蘭懷瑄狠狠瞪向他,“我準你死了嗎!”
“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怎樣怪我,恨我,折磨我,我都不會有怨言……”
“我從來沒有盡到過一個做妻子的責任,這些年來,都是你在包容我,可最終,我還是爲了她選擇背叛了你,我這樣的人,該下十八層地獄,今生我欠你太多,希望來世,我做牛做馬回報於你!懷瑄,讓我去吧……”她閉上了眼。
“呵呵呵,呵呵……”蘭懷瑄冷笑了幾聲,“你死了我怎麼辦?”
“你從來就不會爲我考慮!”他咬牙切齒說道,見她一心想死,他那冰冷的手撫過她的臉頰,“這世的夫妻還沒做夠,我怎能讓你死?解脫嗎,不可能!”
“你……”蘭夫人只感覺徹骨的恐懼。
“你是我命裡的劫,我怎麼能夠放過你!”蘭懷瑄笑得陰寒,“忘記吧,忘記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就像回到我們剛剛成婚時候的樣子,好嗎?”
“飛雪,我可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