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無人跡的無回谷,終年天地覆雪。
傷重的兩人相互扶持着,在深可足膝的雪路上艱難前行。
北風捲着寒雪撲面而來,將兩張虛弱蒼白的臉吹得通紅。
滿目所映,一切皆白,若不是偶爾露出的翠綠雪松,他們幾乎要迷失在這片偌大的山谷中了。彷彿看不到希望的前路,只能努力掙扎着前行。
他們走了一整天了,傷疲和寒冷已經磨去了他們大半意志,唯有緊緊握住的手傳來微微暖意,似在告訴彼此,他們都還活着,他們一定要走出去。
恩人說過,這個地方,也許是生路,也許是死路。
挺過去了,對他們來說,都將是重生。
雙足幾乎凍得麻木,兩人在一棵半倒的大樹邊歇息,多時未飲水的口中乾渴難耐,沒辦法,即便傷創交加、寒氣入體,他們也只能喝下那冰寒刺骨的雪水,就着恩人給的那些藥物,勉強能夠維持生息。傷情在這種情況下劇烈惡化。
一一的傷實在太嚴重了,即便縫合了傷口,也抹了金瘡藥,但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傷口癒合得更加緩慢,加上她失血過多,此時已是奄奄一息。
明渢緊握着她冰冷的手道:“一一,你聽着,既然有希望,我們就不會死在這裡!”
一一輕輕點頭,凍青了的脣已經說不出話來。
明渢生怕停下來兩人都會睡過去,在如此嚴寒的天氣裡,他們真的會死在這裡的。他將一一扶起來,催促道:“天要黑了,我們絕不能停在這裡!”
一一的頭倚靠着她的肩,一手環住他的腰,勉強隨着他的步子走去。
天幕逐漸轉黑,此刻的雪大得駭人,將松樹上的積雪壓倒了好幾次,風如發狂的野獸般怒吼着,似乎在驅逐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之感籠罩在這山谷之中。
沒有可以安身之處,他們只能不停的走,沿着茫茫雪路不停的走……
忽然,數聲狼嚎震嘯四野,整座山谷瞬間瀰漫出令人恐懼的氣息。
狼?北域最兇猛的雪狼?還不止一隻!
明渢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到極點,原來恩人所說的“是生路,也是死路”便是這個意思,他們爲了躲避刀宗之人的追殺,竟然逃進了一個滿是惡獸的山谷?
一一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問道:“是狼?”
明渢將她的肩摟的更緊,安慰道:“不怕,有我在!”
一一點點頭,一手緊握霜雪落。
據說雪狼通體雪白,只有一雙眼睛會在黑夜裡散發着幽綠的光,那如示威般的嚎叫經久不絕,充滿威脅的殺氣在四周潛伏着,看不見雪狼的影,只有一雙雙貪婪的眼望着他們。
一雙、兩雙、三雙……竟然有十二雙眼睛。
透骨的寒意傳來,他們想不到會有十二隻雪狼將他們死死圍住。
察覺到獵物的存在,飢餓的雪狼又是數聲嚎叫,似乎在知會其他的同伴。
沒時間猶豫,明渢立即撿起地上斷裂的樹枝,並將身上防寒的毛氅脫下做成火把,用唯一的火摺子點燃,“一一,你拿好!”他將做好的火把交給一一。
由於風雪太大,新做的火把幾欲熄滅。
他查觀四處,果斷道:“我們快退後!”
他們倆重傷在身,就連行走都顯得費力,如今遭遇危境,與這些野獸拼命根本沒有勝算,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避免與它們正面接觸。
就在此時,一陣狂風捲起,火把熄滅了。
陷入黑暗裡的兩人危險臨身,狼嘯高昂,詭綠的眼迅速移動着,明渢再度將火把點燃,有了火光,狼羣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他才得以拉着一一往山壁邊退去。
又是一陣風雪,不僅連火把,就是火摺子也滅了,但對他們來說,時間已經足夠。
明渢與她靠近一株三人高的巨樹邊,他擡頭看了看,咬了咬牙關,猛然提起全身真氣,抱起一一用輕功飛到樹上,坐在一根臂膀粗的樹幹上。
“一一,將你的針囊拿出來!”
對啊,可以將銀針當做暗器!一一領會他的意思。
明渢的臉被凍得煞白,眉眼上的雪都未融化,一點點,像要將他整個人封凍起來,他知道,他們躲在這裡無法堅持多久,而一動用功力,他身上的毒就開始慢慢發作,他沒有機會了……如果他的犧牲,可以換取她的一絲生機,他會毫不猶豫。
“有這些銀針,你足夠自保了!”
明渢凝望着她,彷彿在做最後的訣別,“一一,你聽着,一定要活下去!”未等一一反應過來,他徑自跳了下去。天降獵物,飢餓的雪狼一撲而上。
“不要啊,明大哥!”一一心膽俱裂。
“不要讓我的犧牲白費……”風雪中,留下了明渢最後的聲音。
不不不,她怎麼可以爲了自己活下去,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她說過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何況,那是整整十二隻雪狼啊!
“明大哥,如果你死了,一一絕不獨活!”
***
內力耗盡的明渢吐出大口血來。
現在的位置足夠遠了,一一,你安全了嗎?
他的脣蒼白得不像話,呼吸聲也越來越急,可是,每一次呼吸,都如千刀萬剮,痛意傳入四肢百骸,緊接着,他的心都要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捏碎了,終於,要毒發了嗎?他倚靠着一棵被積雪覆蓋的大樹,緊握着手中僅剩的三枚銅錢。
眼見獵物不再移動,爲首的兩隻雪狼一躍而來,兇惡地要將他撕成碎片。
明渢眼色一動,手中的銅錢接連飛出,只聽“嗷嗚”一聲,兩隻雪狼一隻被擊中前足伏地慘嚎,一隻被擊中頸項倒地不起,血將雪地染得通紅,緊隨而來的雪狼見到這一幕,似有忌憚般不敢莽攻。明渢握着最後一枚銅錢,大聲喘氣。
雙方僵持,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一雙雙碧綠的眼睛散發着冷光,直直逼視着他,彷彿在冷笑,在如此嚴寒的天氣裡,你又能堅持多久?是啊!他無法堅持多久,但是,對他而言,能拖延一刻也好。
一一,對不起,我不能安然護送你回去了。
明渢望着深灰色的天空,露出蒼白一笑,但,只要你平安,便好。
痛意越來越強烈,眼前也越來越模糊,支撐不住的他身形搖晃,只能依靠冰冷的巨樹不讓自己倒下,時間在不停流逝,毒性也在劇烈蔓延,心口上涌的鮮血再控制不住般噴灑一地。
血,那是極具誘惑的東西。
兇猛的雪狼再度長嘯一聲,緊逼而來。
明渢費力擡起手,然而,顫抖的指尖卻抓不住最後的希望,輕如飄雪,唯一的銅錢掉落在了雪中,他擡頭看着滿天飄雪,想起了那日,少女立在雪中,面上露出的溫柔笑意;想起了藥谷之中,月色下少女羞赫的面容;想起了他初見她的第一面,那雙黑白分明,清澈無暇的眼眸……那個簡單善良又倔強固執的少女。
一一,來世見吧……
他往後退去,可是,身後已經沒有路了。
似是窺破了他的僞裝,雪狼一哄而上,明渢盡力一博,卻只是徒勞,只聞“哧啦”一聲,他的裡衣被撕開一片,碩大一隻雪狼朝着他的頸間咬去……
“明大哥!”
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一潑溫熱的血灑在他的臉上,明渢睜開眼,看到了插在那頭雪狼頸間的霜雪落。
“一一……”
你爲什麼要來?爲什麼要來送死?
明渢雙目通紅,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拔出霜雪落揮斬而去,一刀將撲倒一一的雪狼砍死,血灑了一一滿身,“明大哥,小心身後!”在一一的提醒下,他旋身以對,無奈撲來的三隻雪狼體型健壯,中毒深重的明渢哪裡會是對手,他又再度被撲倒,一隻咬住他的手腕,一隻咬住他的胳膊將他往狼羣中拖去,沾滿血的霜雪落掉在地上。
“走,快走啊!”
明渢絕望的聲音越來越遠。
暗紅的血在地上被拖出長長的痕跡,刺痛的一一的眼睛,她忘了痛,忘了害怕,忘記了一切,她要救他,不管如何都要救他,她渾身如燃起烈火,握起霜雪落衝進狼羣中,將狼口之中的明渢救下,這是她第二次用出了大師父的刀法。用盡全力,不爲自己,只爲護他周全。
面對整整十頭雪狼,在須臾間,她殺得氣空力盡。
明渢傷勢沉重,已經昏迷不醒,地上的血彷彿流成了河,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風雪更大,如捲起一層狂沙撲面而來。
只能到這裡了嗎?北域之行,是他們兩個人的終點。不,不,她不能認敗!還有六頭雪狼,她還活着,就還有機會,一一咬了咬牙,手中的刀劈出一道寒光。
“嗷嗚”一聲,又倒下去了一頭。
還有五頭狼將一一圍住,看着地上的明渢,一一雙目含淚,明大哥,只恨老天無眼,我們遭此境遇,但,回到你的身邊,縱是死,一一也絕不後悔!
狼嘯聲起,一一被重重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