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線索,一一哪裡忍得住。
辭別藥谷衆人之後,他們輪流駕着馬車,正以最短的時間趕往天山。
走着近路,馬車的作用充分發揮,一一住在馬車上,明渢露宿在旁邊。東西帶的齊全,一路上除了增加補給之外,倒並沒有多耽擱。
越往西南行去,天氣愈加寒冷,能夠看到的人也越來越稀少,到處都是荒山野林子,這不,太陽剛落下山頭,天彷彿就被一塊巨幕遮蔽,漆黑的山野散發出一股陰森的死亡之氣,寒風呼嘯在林中,如哀怨的幽吟經久不絕。
明渢停下馬車,環顧四周道:“這深林中恐有野獸出沒,再往前行恐怕並不安全,此地高山遮擋,我看,我們今夜不妨就露宿在這裡吧!”
一一哪有經驗,自然是全都聽他的。
她撩開車簾下了馬車,將馬牽到旁邊,餵了些馬草。
明渢已經在旁邊生起了篝火,西北方有高山遮蔽,因此寒風減弱了許多,擡頭望去,一輪冰月正高掛夜空,“一一,快過來!”那邊,明渢已經在呼喚她了。
她連忙走過去,緊挨着篝火坐着。
第一次來到如此嚴寒之地,一一不免凍得哆嗦。
明渢將另一個酒囊遞給她,說道:“喝些酒,身上會暖和些。”
他自顧自仰頭喝了一大口,撥了撥火堆,道:“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出發近一個月了,想來用不多久我們就可以趕到北域。”
“是啊,終於快到了!”
她擰開酒囊,也學着他的樣子喝了一大口,說來也奇怪,冰冷的酒水灌入口中,是苦澀的感覺,然而一入胃中,便化作了一團烈火,燃燒得四肢百骸都暖了,倒是有一種特別的快意。因喝得太急,她嗆了兩聲,感慨道:“書上說的不錯,酒果然是好東西。”
“怎麼,你沒喝過酒?”明渢遞給她一塊乾糧。
一一又仰頭飲下一口,說道:“我兩位師父都不喝酒,他們說,酒這種東西千萬別沾,喝了會糊塗,所以,他們從來都沒有買過,也告誡我不準喝!”
“看來你的師父,只願時刻做清醒的人。”
“其實,任何東西,適量就好。”
“倒是我師父是個十足的酒鬼,他的房裡經常藏着很多好酒,遠遠就能聞到酒的醇香。”明渢也說起了往事,“我師父還在劍崖時,我二師兄就常帶着我去偷酒喝,別說,味道還真不錯,我的酒量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明大哥看起來端端正正,做起事來也規規矩矩,想不到從前還敢去師父那裡偷酒,一一覺得很好笑,她問道:“那你師父發現了嗎?”
“當然發現了,被我師父罵得好慘……”明渢回過神,笑道:“噯,我跟你說這些幹嘛?要是你師父知道我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還帶着你喝酒,他們豈非要罵死我了?”
“呵呵呵,不會的……”一一笑彎了眼,仰頭又喝了幾口。
“一一,酒不是這樣喝的!”明渢沒攔住,一一已經大口喝了許多。
“我很開心……”
一一的笑意融化在閃爍的火光中。
明渢有些看呆了,相處的這些時日來,她真的……從沒有這樣釋然、這樣開心過。
大概喝得有些多,又說起了師父這個共同話題,一一撐着下頜,眼眸盈盈閃光,話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明大哥,你想聽一聽關於我和我兩個師父的故事嗎?”
明渢點頭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和你的師父是怎樣相遇的?”
一一喝了一大口酒,緩緩回憶起往事來:“我七歲那年,家鄉遭遇百年難遇的大/饑荒,死了很多人,我的親人一個都不在了……那天,天氣很嚴寒,又下着雪,又餓又冷的我誤入了一個山谷之中,就是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的大師父……”
他站在一叢碧色之中,手中握着一把光芒奪目的刀,雖然沒有看清他的臉,但他那身特別的氣質,卻讓她再也移不開眼。絢麗的刀光,凜冽的殺氣,在那驚危之刻,她忘了跑……她閉上眼,彷彿那一幕的發生就在昨日,她道:“我大師父正在和人決鬥,因爲我的誤闖,他險些要了我的命,因爲救我,他敗在那個人的手上,那人也取消了這一次的比武。”
明渢靜靜聽着。
提起自己的大師父,一一滿臉都是敬慕之色,她抿脣笑道:“看到大師父臉的時候,我都呆住了,天下間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我都找不到什麼字眼來形容他,呵呵……大師父見我看呆了,就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
“所以,你就拜了他做師父?”
“是的。”一一眨了眨眸子,失笑道:“其實那個時候我餓了很久,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夠給我一口吃的,我也不知道師父徒弟到底代表什麼?我就這樣糊里糊塗成了他的徒兒。”
“後來,大師父帶我去吃了很多好吃的,沒想到,吃着吃着我就出事了!”
“久餓的人不能大吃大喝,否則會有性命危險的!”
“明大哥,你說的對,我二師父也這樣說了我大師父,”一一望着他,笑着道:“幸虧我運氣好,因爲那場大雪,我二師父被困在客棧裡,正好救了我。”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時候遇到你二師父的?”
“是啊!大師父和二師父,我是同一天遇到的!”
“一一,你的運氣真不錯!”明渢微笑,“那後來呢?”
“後來呀,大師父要給診金,我二師父開玩笑說,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就不收診金了!大師父沒有說話,二師父看見我醒了,說我與她有緣,不如跟她好了?我大師父就不高興了,他說,挖牆腳的我見的不少,當面挖牆腳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二師父卻理直氣壯地說,是又怎樣?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帶小女孩?見我大師父不答話,她就問我,願不願意做她的徒兒?我那時候剛醒,也就稀裡糊塗地答應了!”
“所以,從那以後,我就有了兩個師父。”
“你的兩位師父可真有意思!”明渢也笑。
“就這樣,我兩位師父會輪流來教我刀法和醫術。不知不覺,我就從他們的身上學了很多東西,”她喝下一口酒,“跟着師父的那些年,我最開心的還是過年的時候,因爲那時,不管大師父和二師父在哪裡,他們都會趕回來陪我過新年。那個時候,我纔會覺得,我們是一家人……”
“你兩個師父之間……”他若有所覺般問道。
“當然有些不對勁,我也是最近纔想明白的!”
“遇到他們的時候我還小,以至於我一直都覺得,師父們之間,包括他們對我的好,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第一次見到蘭莊主的時候,看他對我二師父熱情的樣子,我心裡就很討厭他,我覺得這樣對我大師父不公平,我不希望二師父多看他一眼,更不希望他們之間有任何交集!”
“所以,你是在替你大師父吃醋嗎?呵呵……”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明大哥,我是不是很傻?”一一望着明渢,明透的眼眸中帶着一絲黯然,“可是那一天,我見到了他的夫人,看到他對她夫人的樣子,我心裡居然在想,要是我二師父真的嫁給了他就好了,他應該會對二師父很好吧,總好過,我再也見不到我二師父……”
“這樣說來,你大師父和你二師父之間……確實感情不一般?”明渢從這些天她的話中,陸陸續續猜到了一些,他問道:“那他們沒有考慮過在一起?比如說,成親?”
“沒有。”
“我的大師父心中只有刀,他對任何事情都淡漠的很,否則也不會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一一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悵然道:“那個時候我不是很懂這些,直到後來我想到蘭莊主看待我二師父的眼神,就想起了二師父看大師父的眼神……在藥谷時,師伯也問過我,二師父是不是有心上人,否則,她怎會冒着這樣的危險獨闖北域呢?我想,在二師父心裡,大師父應該很重要吧!”
“那你大師父對她……”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酒勁上來了,一一的面頰染着一絲緋紅,她道:“有一次,二師父在樹蔭下晾曬藥草,我偷看到大師父親手畫了一張畫,畫中就是二師父那時的模樣……我都不知道原來大師父這麼風雅,還會作畫……”
“你的兩位師父認識很多年了吧?”
“到今天爲止,有十年了!”一一確定地告訴他。
十年啊!他們都沒有在一起?他再問道:“那你二師父知道畫的事情嗎?”
“沒有,”一一搖頭,“那天下午,二師父就先行離開了。”
“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幅畫,二師父也再也沒有回來過……”
“……”就這樣錯過了嗎?明渢有些惋惜。
“我二師父失蹤之後,我問過大師父,他說不知道,可看他的神情,我就覺得好像有事發生,可不管我怎麼問,大師父都不肯說,直到後來……大師父也失蹤了……”
“原來是這樣……”
一一分明再忍不住,她嗚咽道:“那一天,我看着樹蔭下的二師父,看到屋內靜靜作畫的大師父,我真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天,我們師徒永不離散,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都不要我了,嗚嗚……”
“一一!”
終究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明渢深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一一驟然擡起眼眸,滿臉淚痕地望着他,明渢心中不是滋味,正罵着自己沒頭腦,讓她胡亂喝酒喝醉了,哪知一一忽然撲進了他懷裡,失控地大哭着。
“大師父,大師父……你回來了?”
“你終於回來了!”
明渢默然無言。懷裡的人用力捶打着他,抽泣着:“你爲什麼不回來看我,我每天那樣用心去練刀,就是怕你不要我了……要是你們都不要我,我該怎麼辦?”
“……”
“大師父,你怎麼不回答我?”一一臉上的淚簌簌落下。
“唉……”明渢再嘆一聲,撫摸着懷中人漆黑的發,柔聲道:“師父只是有事情耽誤了,怎會不要你呢?”
“真的嗎?”
“是真的。”明渢失神說道。
他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心中驀然泛上一陣酸楚。大概,是心疼吧!
一一伏在他的肩頭,忽然笑了起來:“大師父,你看,二師父也來了呢!”
四下裡哪裡還有人,明渢望着懷中之人,輕聲道:“傻丫頭,你醉了……”見一一面上露出快樂之色,他失神道:“既是好夢,那就繼續做下去吧,總比有些人連夢都沒有的好……”
似是答應,沉醉的人臉上浮現出幸福笑意。
他將她抱起,放進了馬車中。
“睡吧……”
篝火噼裡啪啦作響,獨坐的人還在喝着酒,他望着旁邊黑暗中的馬車,想起那個執着的少女,想起了她看待自己滿含期待的目光。一時無言。
一一,我一定竭盡所能幫你找到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