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塹位於山中陰寒之處,大雪積了數層都未消散,按照地圖上所示,這是離開刀宗最快最安全的一條路,距離剛纔的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他們心知,這半個時辰中,刀宗的人必定搜尋過刀宗的每一寸地方,相信很快就會找到此處。
不敢耽誤,明渢與一一加快步伐。
兩人重創在身,根本無法全程提起輕功,以至於最後還是留下了許多腳印在雪地上,只要站在對面高處的忘憂臺上,便可以將這些足跡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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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忘憂臺上,正立着漠秋雲和郝行谷。
郝行谷望着下方兩人,感慨道:“果然還是你心思細膩,我倒沒有想到這個地方!”
漠秋雲淡淡一笑,謙遜道:“我也只是忽然想到而已,找到他們,還是大哥的功勞!”在衆人之中,唯有漠秋雲心細如塵,因此仲遙纔會選他協助郝行谷搜尋明渢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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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察覺到不善的目光。
明渢霍然一擡眼,正對斜對面的忘憂臺,那邊兩道身影與他們遙遙相對,他大驚道:“不好,一一,我們快走!”
一一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追來的郝行谷與漠秋雲,兩人連忙朝着更陰暗處跑去,無奈積雪厚重,疲累的他們根本難以快行,眼見着來人即將追上,他們心急如焚。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閃出一抹人影。
來人低聲道:“快跟我來!”
望着蒙面陌生人,明渢和一一疑惑在心,也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一時躊躇。
那人似乎洞悉了他們的想法,他道:“我若想害你們,何必大費周章!快跟我來!”
聽這說話的聲音,很年輕,且莫名有種耳熟的感覺,他們一時半刻卻想不出是誰。眼見後面的人即將追來,兩人無法再猶豫,便隨着那人的腳步而去。
繞了幾圈,他們跟着蒙面人進了一處山穴之中。
洞內幽冷清寂,只餘他們彼此沙沙的腳步聲,讓人心跳不止。
走到山洞內部,蒙面人吹亮火摺子,山穴中的一切頓時明朗起來,蒙面人將山穴中兩包東西交給他們,告知道:“一包是衣物,你們立即換下,另一包是食物和藥物!”
明渢和一一照辦,將換好的滿是血的衣服交給他。
蒙面人指着看不見盡頭的黝黑通道,說道:“從這裡往前走,也許是生路,也許是死路,一切就看你們的造化了,我……只能幫你們到這裡!”在那隱約的光亮中,他一雙漆黑明亮的眼正凝視這一一,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一一也望向他,只覺得這雙眼,似曾相識。
明渢道:“承蒙閣下多回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那人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他對一一道:“姑娘心地善良,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一一大惑不解。
明渢對他抱拳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若有機會,我們必來相報救命之恩!”
那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催促道:“不必了,你們快走吧!”
明渢知道他是不願說出身份,遂向他道:“多謝,保重!”
一一也道:“多謝,告辭!”
立在原地的蒙面人遠遠望着他們,目光十分複雜,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了許久,他才摘下面巾來……
***
明明看到兩個人的身影,但轉眼間他們又不見了。
郝行谷和漠秋雲停留在原地,思考着他們可能去的地方,可惜,皚皚白雪上一點新痕都沒有留下,尋到此處的兩人再度失去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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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邃的通道逐漸變得敞亮。
一一和明渢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到出了山穴,看到外面皚皚雪山,兩人這才終於放下心來。在這片雪山中,有無數個山穴,他們這才明白恩人的苦心,原來,他讓他們從此地出逃,到這個地方,可以有許多地方安身,也不容易被刀宗的人找到。
兩人找了處隱蔽的山穴躲進去。
一放鬆,無盡的疲累和傷痛接連襲來。
明渢將那小包東西打開,裡面是幾片乾糧和少許藥物,看得出來,這些東西都是匆匆忙忙放進去的,他喃喃道:“爲了救我們,這位恩公也是煞費苦心了!”
他回過頭,只見一一蜷縮着瘦弱的身體靠在石壁邊,將頭深深埋在了雙膝間,長長的頭髮散落在厚厚的衣衫上,這樣的模樣,讓人格外心疼。
“一一……”
一時,他竟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只悄然在她身前蹲下,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過了許久,她終於擡起頭。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滿是血污,盡帶茫然,深藏痛苦,無盡悲哀,她漆黑的眼眸低垂着,鎖住了本該洶涌而出的淚,沾血的脣緊抿着,嚥下胸中的不平和恨意。明渢心痛至極,他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必強忍着,”他輕輕將她環住,溫聲道:“一一,我一直在。”
一一的頭依在他頸間。
心中一暖,眼眶一酸,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滑落。
明渢輕輕撫摸着她的發,柔聲說道:“這個世間不是你所想象的黑暗,總有光明在我們身邊,一切都會好的,一一,你相信嗎?”
一一堅定嗯了一聲,用力環住了他的腰。
明渢與她緊緊相貼,這一刻,他們不僅是攜手跨過了生死關,更是度過了心之考驗。
明渢嘆息一聲道:“唉,這便是江湖……你實在不該踏入啊!”
一一哽咽道:“我什麼都不想管,只想找到師父,永遠待在他們身邊,所謂無上的刀法,都與我無關……爲什麼要這樣逼我……”
“一一……”
“或許,我現在才明白,當初師父們不帶我入江湖的初衷了!”
“原來,江湖路,會是這樣難走……”
聽着她的喃喃自語,明渢沉默了,她……終究還是長大了……在那樣的絕境中涅磐重生。記得當初見她的第一面,她的目光是那樣的乾淨,心地如此善良,她只是爲了尋找師父而來,而如今,這雙眼,裡面卻全是血與淚。
可人生不就是這樣麼?
其實啊,她遠比自己想的要聰明,有些事情她也懂。
但是,他並不想她成長的那麼快,因爲那要付出的代價,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在江湖的刀光劍影和陰謀算計中掙扎前行,在無數的痛苦磨礪中慢慢成長,她身上的這些痛,他都曾經經歷過,他多麼希望,她還是當初在仙雲嶺初見時的小女孩。
可她偏偏遭遇到如此惡毒的算計!
明渢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一一很久都沒有說話。
待她的心緒平復下來,才問道:“明大哥,你是怎樣逃出來的?”在那樣重要的關頭出現,若不是他,自己恐怕難逃一死。
“此事說來話長!”明渢擦了擦她臉上的淚。
“今日早上,有人闖入大牢欲殺我,中了毒的我根本無力反抗,就在關鍵時刻,有人出手相救,並扔給我一把劍和一個藥包,讓我立即來修羅臺救你,我將藥包攤開後,發現那是一張刀宗地圖!”
“似是有心一般,上面用硃砂描繪了從死獄到修羅臺的具體線路,你瞧,此路非常偏僻,因此我來的路上,纔沒有驚動任何人……”一一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一條硃紅色的路線,那條硃紅色的線從修羅臺開始一直貫穿到底,正是他們此刻走的這條路。
“我明白了,那時你上臺,也是猜到會有人現身幫我們?”
“我想,此人知道我們情況,既然有心相救,那麼,他必定會有後續安排,所以,我便賭了一把!”他望向一一,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在,我們賭贏了!”
一一疑道:“難道幫助我們的是那位長老?”
明渢卻否決道:“這位長老若想救我們,不需要如此費盡周折,我看,並不是他!”
“可是,誰會幫助我們呢?”
***
月空下,一抹人影獨立清雪臺。
皎潔的月光照在那張清俊的臉上,透出一抹與世無爭的寧靜來,直到來人幾近眼前,他才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面前的漠秋雲,他道:“二哥,你還是來了!”
漠秋雲搖了搖頭:“小七,你太糊塗了!”
少年正是八大護城弟子中的老七林以青,也是當初那個被一一所傷險些喪命的弟子,對於漠秋雲的質問,他緩緩一笑,道:“二哥,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漠秋雲輕嘆一聲:“我不明白,那個丫頭爲什麼值得你如此冒險行事!”
林以青撫摸着纏在頸間的紗布,道:“算是還她留命之情吧!”
漠秋雲冷笑一聲:“留命之情……莫忘了,傷你的便是她!”
林以青道:“她只是個無辜的女孩子,我相信,出刀傷人也絕非她所願,這一點,二哥,我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我只是……不願她慘死在這裡!”
他驚豔於她的刀法,感動於她的仁慈。
她是刀狂的徒兒不錯,但她是無辜的,爲什麼要把她逼成第二個刀狂?
這樣乾淨的少女,應該留在江南百花盛綻的山谷,每天迎着朝霞出門,踏着晚霞歸家,看着江南煙雨,聽着吳儂軟調,這纔是應該屬於她的生活。可她爲什麼要跨越千山萬水,來到這封凍冰寒的刀宗?
“所以,你暗中幫助了那個姓明的小子,又偷偷知會了宿長老!”
“宿長老雖然嚴厲,但向來有惜才之心,我這才賭了一把!”
“小七啊小七,我該說你什麼好?”漠秋雲惋惜道,“你以爲你將他們救出死獄,設計讓宿長老幫助他們,他們就真的能夠活着出去,你錯了,這裡是刀宗,無雪城中的機關和巡守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們根本不可能出去的,這便是他們的命!你何苦……”
“不,他們有機會!”林以青望着他的眼睛,“二哥,還有一個地方!”
“你是說……”
“不錯,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嗎?當年……”
“可是他們……”
“我認爲,他們不會命絕於此!”林以青望着清冷的月光,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管如何,我只能幫他們到這裡,後面,是生是死,就是他們的命數!”
“你……”終於,漠秋雲搖搖頭。
你這樣的性子,遲早是要出事的!他望向林以青,那些話都沒有說出口,只道:“罷了,這件事情我便當不知道,二爺生性多疑,你自己莫要露出馬腳!”
林以青頷首道:“是,多謝二哥提醒!”
兩人一併立在月色下。
遙望着明月,少女明麗的容顏又浮現在眼前,他緩緩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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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願我們,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