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山南郊,杳無人跡的溝壑中,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具屍體。
有人仰天而死,有人伏地身亡,有人驚駭欲逃,有人不甘瞑目,一干人有九人之多,死狀極慘,他們身側倒着兩輛運貨的木車,但此時,木車已經被劈的七零八落,原本裝在車上的東西也被奪走,只餘滿地碎布殘片被風吹動,無力飄落各方。
山中成羣的鴉雀飛落,往這些死者身上啄去。
不多時,那些逝者皆是形貌不全,面目駭人。
被樹蔭遮蔽的這片死人溝中,靜得極其可怕,只有幽幽的風聲穿林過壁,彷彿奏出一闕死亡顫音。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聞一陣撲翅震響,那些覓食的鴉雀被全部驚散。
緩步走來的是個白衫皎潔的少女,她肌膚勝雪,眉目清澈,清致的模樣如海棠初綻,又似清蓮徐展,柔柔弱弱,冰潔美麗,與這片染血之地極不相襯。
這是她第二次經過這裡。
大抵沒想到如今的這裡會是這樣的景象,少女駭了一跳。
在看到亡者身上那些縱橫的刀傷時,她知道,這些人一定是被仇家所殺。
又是因爲江湖糾紛嗎?
少女目中流露出一股悲憫之色來。
這是她六年後第一次獨自走出清風谷,爲尋找失蹤多年的師父而來,沒想到,一路走來,她已經遇到了不少這樣的事情,江湖門派間你死我亡的惡鬥,同盟之間相互猜忌大打出手,致使許多人無辜喪命……少女輕嘆一聲,向前邁了兩步。
就在這時,一隻滿是血污的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腳,驚得她渾身一顫。
“救……救我……”
極虛弱的聲音從少女腳邊傳來,她側頭一看,才發現,她的腳邊躺着個瀕死的中年漢子,“救我……”他哀求着,那隻手死死抓着她的腳踝,就如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少女立即蹲下身來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說道:“你撐住,我會救你!”
而聽到她的話,那人彷彿耗盡了全部的力氣,仰天躺倒在地上,徹底昏死過去。
少女伸手探向他的脈處,隨後仔細查看了他全身的傷口,發現他的傷勢十分危重,幾大傷口中有兩處是傷在要害的,更不用提他的內傷有多嚴重了,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死了,可是這個人,她不知道他憑着多大的意志,能在這樣的地方苦撐到現在。
她從包袱中取出藥來,爲他大致清理了傷口。
偏偏醫治內傷的紫玉丹沒帶,身上的藥也都不全,這個地方杳無人煙,要給他醫治恐怕不行!她轉念一想,當下之急,是如何將他帶離這個地方。
少女環顧四周,挨個將地上那些屍首都檢查了過來,確定並沒有人還活着,於是纔將目光移到那個運貨的木車上,可惜這個殘車的輪子都沒有了,她只得將這個身材壯碩的大漢費力搬到上面,用兩根粗帶穿在了木板中間,然後艱難地拖着他往前行去。
她還記得,不遠處有個小鎮。
只要將人帶到那裡,有了充足的藥材,或許會想到更好的辦法來救治他。
不知行了多久,他們似乎也離那座荒山遠了很多,因拖着這樣一個壯漢走了許多路,她的體力都快要耗盡,但她一看到那個將死的人,想到那個哀求的眼神,她就告誡自己不能停下,她用力扯下一片衣襬,將磨出水泡的右手包裹起來,咬着牙繼續往前行去。
前面的一片山路十分難行,雜草橫生,亂石堆疊。
忽然,身後的傷者傳來一聲呻/吟,她停下步伐,快步到他身邊。
一定是剛纔與石頭的磕碰不慎震到了傷口,他的肺腑遭受重創,如此一震盪,迫得他吐出一大口血來,她撥開他的眼睛看了看,發現眼中已呈將死之症,不好!她暗歎一聲,將身上的銀針拿出施在幾處要穴上,才勉強保住了他的一口氣。
“堅持住,我們就要到了!”她對着那人道。
一股異常的冷風吹來,她擡頭看了看天色,方纔還豔陽高照的天空,此刻已是大片黑雲從東邊移來,夏季多雷雨,恐怕不久將是一場大雨……得先找個避雨的地方纔是。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她耳邊傳來。
馬?她激動地起身來。
她所在的地方地勢較高,她又俯身在給人治傷,馬上急着趕路的人起初並未瞧見她,如今見一個人冷不防冒了出來,他嚇了一跳,立即勒住繮繩。
太過心急,少女被腳下的石藤絆了下,狼狽地摔倒在地。
“抱歉,我沒看到這裡有人。”馬上的人跳了下來。
清朗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她擡頭一看,原來是個江湖少年。他一身青藍相間的勁裝,手中握着一柄長劍,面容端正,眉眼間頗爲俊氣,看着是一派正氣的模樣。
“姑娘,你沒事吧?”他向她伸出了手,眼裡有些歉疚。
“沒事。”她眼眸閃了閃,自己起身來。
此時躺在地上的傷者再度抽搐兩下,吐出大口大口鮮血來,情況相當危急。
她顧不得許多,將紮在他身上的銀針又捻了捻,喂他吃了兩粒藥,這才止住血來。
那少年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做這些,恍然間好像看到傷者腰側掛着個東西,他待少女處理完畢,才蹲下身來拿起那個玉墜看了看,隨即,他擡起頭道:“姑娘是神鐵門的人?”
“神鐵門?”
少女愣住,當下知道他誤會了,遂道:“我是在半路上遇到他的。”
聽聞此話,少年驀然看向她,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瞳仁中,他看到了是一絲不染江湖之氣的清澈。是個善良的姑娘!他微微一笑,向她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她搖了搖頭,思量着如何跟他借馬。
少年似乎看出了她所想,直接道:“會騎馬嗎?”
“會!”
少年把馬牽來她的身邊,將繮繩交到她的手中,邊道:“前面七裡處是黃雲鎮,姑娘不妨先帶他去吧!”見她有些不好意思,他淡淡一笑,“救人要緊。”
他說着,將她扶上馬,又幫她將拖着傷者的長帶綁好在馬鞍處,伸手指引道:“沿着這條路往南走,不到一個時辰就可到了!”
她心生感激,向他頷首道:“多謝!”
***
有了馬之後,少女輕鬆了許多。
握着繮繩,她忽然想起來,好像還沒有問那位好心的大哥名姓,這匹馬她還不知道如何還他呢?想到這裡,她不禁有些懊惱。但又轉念一想,他也朝着這個方向在走,看樣子,應當也是去往黃雲鎮的,說不好,等她安置好傷者之後,可以等到他。
她幾回朝後看了看,那個少年的身影已經遠了。
沿着山中的小徑往前走了一里多路,天愈加陰沉,天邊的黑雲越積越多,儼然一股山雨欲來之勢,看來要到黃雲鎮是來不及了,恐怕得先找個地方避雨纔是,坐在馬上的她擡頭向四下尋覓着。就在此時,風驟起,捲起無數沙塵,迷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好濃的殺氣!
只見一條黑紗在空中飛舞,就在眨眼一刻,一個黑衣女子翩然而落。
她以黑紗覆面,身上的衣裝卻十分暴露,隱隱可見胸間似乎畫着什麼詭異的圖案,讓她顯得更是妖媚惑人,她的手舉到脣邊,尖利地吹響暗哨,似乎在吸引不遠處的同伴。
果不其然,一道鬼魅身影從天而落,攔住了少女的去路。
少女定睛一看,那是個臉生大痣、形貌醜陋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支飛虎叉,面貌相當兇惡。她看到他們如此打扮,心知這兩人絕非善類,不由緊握繮繩,全身戒備。
妖嬈女子將她打量兩番,又看了看那個瀕死的傷者,有些不悅道:“黑魆,你不是說神鐵門的人都除乾淨了嗎,怎麼還有漏網之魚?”
黑魆也注意到了傷者,他不慌不忙道:“還真是命大,不過,看樣子也離死不遠了!”說着,他將那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饒有趣味道:“神鐵門一行九個人,這丫頭卻不知是哪兒來的!”
“嘖嘖,還是個姿色不錯的小丫頭,殺了倒可惜,不如先陪哥哥我玩玩……”黑魆輕佻地抹了抹脣,一臉奸惡地望向她,“叫什麼名字?”
“一一。”她冷冷以對。
“依依?是要與哥哥我兩情依依嗎?”黑魆調笑道。
“不,是一刀一個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