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北域常年風雪連天,壓逼着一股嚴寒之意,而中原往南的氣候就顯得暖和許多,和煦的陽光照耀大地,溫柔地喚醒了沉眠一個冬季的萬物,一路都可以聽到鳥鳴唧唧,花草樹木生機勃發,也給人帶來了無限希望。
北域之行是生死考驗,安然度過,對他們來說都是新生。
離黃河越來越遠,他們馬不停蹄地向西南趕去。
二月裡的天反覆無常,他們從厚厚的棉衣大氅換成了輕薄的衣裳,路上遠遊的人也越來越多。到了廬州的時候,一一要去往江南蒼流山的藥谷,明渢要去往廬州以北的劍崖,兩人不得不面臨分離。大半年的同吃同住,一同經歷生死,一同修習武藝,他們形影不離,到這個時候,雖然是短暫的相別,依然讓他們倍感惆悵。
離別的長亭中,將要各自遠行的兩人相互凝望,依依惜別。
明渢望着一一,除卻不捨,眼中還帶着些擔憂,他知她冰雪聰明,但心性單純,即便有武藝傍身,卻怕有心人算計,半晌,他道:“一一,你獨自一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一一對着他的眼,認真道:“明大哥你放心,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明渢翻身上馬,揮別道:“一一,保重!”
一一也上了馬:“我們藥谷再見!”
***
馬蹄聲起,塵土飛揚,兩道身影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
劍崖在廬州以北四十里。
但基本在三十里範圍內,便有劍崖弟子出沒。
廬州西北的小鎮距劍崖六裡,此鎮是劍崖弟子們通常採買物品之處,也是他們常常集會之地。劍崖弟子通常着裝相似,都以青衫打底,藍衫外罩,手執一柄青鋼劍,風采出衆,與普通人有很大差別,明眼人走到這裡,都能很快認出哪些是劍崖的人。
明渢穿着一身石青勁裝行走在街上。
現下正值傍晚時分,集市上的攤販們陸陸續續開始收攤,客棧酒家已經掌燈,但他並沒有先找個地方休憩一番,而是在街頭上慢慢行走,一邊觀察着四下的人。
街上有不少劍崖的新弟子,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在巡守一樣,這個瑤臺鎮似乎散發着極爲警戒之意,這是怎麼了?他快步走向前,那是劍崖收集情報和互相聯繫之處,未名酒家。
然而到這間酒館時,卻發現它緊緊關閉着大門。
奇怪?這個時辰就關門了?
他用手敲了敲門,並無反應,再度敲了敲,還是沒有反應——這樣只能說明,酒館內根本沒有一個人在……這麼重要的地方,怎會沒有人留守?
一種不祥之意漫上他的心頭。
江湖上並沒有聽到關於劍崖不好的消息,但這瑤臺鎮又是這樣反常,想來必是有重大變故,見巡守的弟子在不遠處,他正打算上前打聲招呼問問情況,就在這時,前面閃過三個人影,明渢立即喊道:“尹師兄、周師兄、唐師弟,請留步!”
與他錯身而過的三人回眸望向他,好半天才認出他來,“明師弟/兄,原來是你!”
爲首之人名爲尹時,左側咳嗽的名叫周遙,一副笑嘻嘻模樣的小少年叫唐往,三人皆是師伯南風辰的弟子,昔日在劍崖一起習過劍,但由於他們不屬於同脈弟子,平日也甚少有交集,關係也只一般,當然,既在此地遇上,免不了得客客氣氣打聲招呼。
尹時注視了他一番,問道:“不知明師弟爲何作此打扮?”
明渢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此時說來話長!”見他們三人神色有異,彷彿匆匆欲行的模樣,便道:“不知師兄們這是要往哪裡去?”
周遙咳嗽了兩聲,道:“我等奉命來這瑤臺鎮查一查……”他說到半截便不說了,明渢也不好意思多問,畢竟是他們任務中的機密之事,倒是尹時瞧了他一番,問道:“明師弟,好些時日都沒有你的消息,可是去了哪裡?”
明渢從容答道:“有勞師兄牽掛,小弟去往北域辦了些事情,因風雪太大被困在山裡,這才耽誤了行程,不知門內衆位師兄弟可都還好?”
尹時道:“一切安好,明師弟莫須擔心。”
師門沒有什麼大的變故,明渢終於放下心來,但想到未名酒家忽然關門一時,他又奇怪道:“小弟只有一事不明,爲何未名酒家突然關了門?”
周遙四下瞧了瞧,對他道:“此處說話不方便,師弟請跟我來。”
明渢不疑有他,立即跟上他們的腳步。
瑤臺鎮的後山中遍種青竹,有一條竹徑可以通往後山深處,那裡夜深人靜,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平日裡貪玩的劍崖小弟子們,便偷偷躲在那裡面喝酒搖色子,這一點,明渢也是心知肚明的。他們三人神色有異,卻不知究竟是什麼話,非得去到那麼遠才能說?
傍晚起了風,竹聲掩去了四人的步伐聲。
明渢見已經遠離鎮集,奇道:“不知現下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三人的腳步並未停,周遙邊咳嗽邊道:“師弟所猜不錯,我們劍崖已經被盯上了!這街上雖看似往常,其實早就暗流涌動,四處都是眼線!”
尹時接口道:“你道未名酒家爲何關門?便是因爲此事了。”
明渢停下腳步,問道:“可知道是誰?”
周遙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道:“你跟我來,我帶你見一個人!”
一個人?藏身在竹林深處的人?會是誰?明渢心下覺得異常,但又說不出什麼來,見他們三人都神色異樣,便緊緊跟着他們步伐而去。
周邊竹聲翻浪,在陰暗的天色下,青竹林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氛來,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本能的會懸起心來,明渢並不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配劍。
到了竹林深處,三人終於停下步子來。
明渢四下查看了番,只見山邊翠竹參天,除卻他們三人之外,哪裡有半個人的影子?他眉心一跳,試探道:“不知你們帶我來此,是要見何人?”
“帶你……見閻王爺!”周遙的話突然變了味道,晦暗的臉隱現出一絲詭譎之色——就在眨眼一刻,三把劍同時出鞘,將明渢圍在了中間。
“周師兄,你這是何意?”明渢大驚,當即以劍護住空門。
“何意?”尹時忽然大笑起來,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意思就是,要你死!”
“明師兄,我們這便來送你上路了!”就連年歲最小的唐往也變了臉色。
明渢心下方知,他們是故意誘自己來此,但不知究竟是什麼變故令他們對同門出手?
不及等他釐清真相,奪命之劍便從同門之手襲來,好在他反應迅疾,反手劍出,“叮”的一聲,擋住了身後的暗襲,“爲什麼?”他實在不解。
“我們沒必要與一個死人大費口舌!”
師兄弟三人目色相接,似乎早就說好了般,誓要取他性命才肯罷休。
他們互爲同門,所修習的劍法也是大同小異,明渢的弱點被三人窺得一清二楚,尹時劍走靈蛇向他檀中穴刺去,周遙則是朝後心的破綻疾劍刺去,個子最矮的唐往一招蛟龍擺尾掃向他的下盤,三人配合的非常默契,明渢馬上旋身抽退,同時避開白、周而人攻勢,足尖一點反壓住唐往的劍鋒,一招飛雪旋花接着青雲直上出手,溼土混着被削去的竹葉朝兩人面門襲去,唐往反應較慢躲閃不及,被泥巴糊了一臉一身。
若說半年前他遭遇這種情況,也許會吃虧,但此刻精進非凡的他,豈會傷於他們之手?
沒想到明渢的反應如此之快,尹、週二人面色更是陰沉,心下便想到了,他應是早就產生懷疑,以至於他們出手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殺!”
尹時只說一字,三人頃刻聯招。
劍崖另一脈的高深劍法接連出手,明渢被這股氣勢逼得後退許多。
接連幾道寒光閃過,明渢雖勉強應下,但他的左臂被劍氣所傷,淌下一片鮮紅。
見了血,那三人如嗜血猛獸一般,手中之劍愈加凌厲,咔嚓數聲,挺秀的青竹被削斷數根往這邊倒來,明渢一把握住斷竹,身子如輕燕般勾在另一根大竹之上,青色的衣袂與青竹融爲一色,在風中穿行。
“不能讓他跑了!”
周遙喝道,本欲飛身直上,只可惜他本是有病之身,接連鬥劍已是氣喘吁吁,此刻若在半空中與他周旋,卻是斷斷不能的。
尹時和唐往接替他而上,三人懸在青竹上生死以對。
又聽叮叮叮數聲,明渢劍似游龍,幾下便避開了尹時所使的劍招,轉而對付起三人中武功最低微的唐往來,唐往沒想到他會如此針對自己,在他迅疾的劍招中,他已是慌的不知如何出手,一聲慘叫,他如斷線的風箏般跌了下去,好在下面的周遙接住了他。
周遙被唐往絆住,把握住這一瞬間的機會,明渢上乘劍法出手,尹時雖然盡力接他一劍,卻是整個人都飛彈出去,跌落在地不住吐血。
“你……不,不可能!”
他望着明渢,目生懼意。
明渢飛身而下立在他們三人之前,淌血的劍在他們面前掃過,他望着這三位曾經的師兄弟,面色冰冷道:“說,爲什麼殺我?是誰指使你們的!”
唐往扶起重傷的尹時,周遙亦在不斷咳血,三人在他面前黔驢技窮,好不窘迫,見他如此逼問,心中自是大駭,唐往結巴道:“明明明師兄,我們我們……”
“唐師弟!”
明渢大喝一聲,卻不及阻止。
唐往被周遙一劍穿喉,被推到了明渢面前。
“周……周……師兄……”唐往口中鮮血直流,難以說完整一句話,他回頭看着暗算他的至親同門師兄,臨死的目光中全是難以置信。
就在明渢接住唐往的時候,周遙和尹時已經遁逃而去。
“唐師弟,唐師弟……”明渢握住唐往的手。
唐往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被喉中不斷涌出的鮮血堵住,不一會,他就兩眼發直,斷了生息,“唐師弟——”明渢目眥欲裂。
“尹時,周遙!”他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