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主帳時,帳簾外,夜月的身影正站在空地上,上官若愚腳下的步伐微微頓了頓,他回來了?
胸腔裡,那股難以壓制的怒火與仇恨,如同火山般瘋狂爆發。
她沉着臉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夜月聽到腳步聲,剛想行禮,誰想到,上官若愚愣是像沒瞧見他似的,筆直走入帳中。
“姑娘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對勁啊。”他喃喃道,難道是因爲被北海太子告知真相後,受了太大的打擊?所以還沒回神?甩甩頭,不像!倒像是要做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
等等!
忽然,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將帳簾撥開,映入眼簾的,是上官若愚擁着南宮無憂的畫面,她的腦袋請輕輕抵住他的肩頭,一隻手攀附着他的後背,眉眼彎彎,似在笑。
“額!”貌似他打擾到了主子和娘娘談情說愛。
夜月訕笑兩聲後,正欲離開,但隨即,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道,涌入他的鼻息。
他愕然擡眸,只見那背對着他的單薄身影后背上,素白的衣袍被鮮血暈染,一團豔麗的紅色花朵,正在徐徐盛放。
“主子——”夜月驚呼一聲,剛想擡腳上前。
“滾。”淡漠到近乎冰冷的一個字,讓他前進的步伐剎那間只能定在原地。
眸光顫動,有些不可置信,主子難道是想流血致死嗎?
他心裡暗暗着急,卻礙於命令,不敢上前,只能冷冷的瞪着上官若愚,希望她能有一絲不忍,放過主子。
他知道,若是她想殺了主子,主子定會二話不說,主動往刀口撞上去。
懷裡緊抱着的身體,一如以往,體溫微涼。
她的手裡握着一把鋒利的匕首,如今正死死沒入他的胸口,刀尖整個淹沒進去,沒有拔出來,刀口處,不斷有鮮血往外涌出,他沒有躲,在她主動撲到他懷裡時,他沒有躲,在她親手將匕首刺進去時,他依然沒有躲。
甚至,他在笑。
笑容極淡,卻難以掩飾,那絲滿足,那絲幸福,好似她賜予他的是一罐蜜糖,而不是一把可奪走他性命的匕首。
“我有多久不曾這樣抱過你了?”耳畔,是他清冷平靜的嗓音。
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在關心這種事?
上官若愚見鬼似的瞪大了雙眼,身體想要後退,眸中滿是驚恐。
但他卻緊緊將她摟住,不讓她有機會離開他的懷中,“再往內一寸,我必死。”
鮮血從他寡淡的嘴脣中吐出,一滴又一滴,源源不斷落在她的身上,那血,豔紅且刺眼,是她看到過的,最可怕的東西。
“不!”手掌僵硬的握住刀柄,卻在沒有任何力氣,往裡再推送一寸。
“這裡,”他的手指極其緩慢的移動到她的脊椎上,輕輕按了按,一股酥麻的感覺,從背脊騰昇上頭皮,“只要按下去,你必死。”
擦,瘋子!這人絕對是瘋子!
明明該是危險至極的氛圍,卻因爲他臉上那繾綣溫柔的笑,多了幾分詭秘的曖昧。
“你想我死,我不活,但我絕不一人在地獄裡,若愚,你可想陪我一起死?”他挑眉輕笑,語調一如初見般平靜,好似在問她今天想吃什麼早點,稀疏平常。
上官若愚整個人快要抓狂,她拼命搖晃着頭,“你有病!絕對有病!”
這種時候,他難道不該先關心他自己的傷勢嗎?爲何還能說出這種話出來?
“對,且只有你有藥可醫。”他坦然承認,下顎輕靠着她的頸窩,如同一隻倦了累了的雄獅,貪婪的嗅着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令他魂牽夢縈的味道:“我愛你啊。”
似嘆息般承載着款款深情的話語,從脣齒間滑出。
“愛你致死。”嗓音徒然加重,霸道得令人感到膽寒。
他愛她,即使她要他死,他也能欣然赴死,但若死,他也會拖着她一起,不然,地獄中,豈不是寂寞了些?
“混蛋!”上官若愚難以想象,世界上,竟會有如他這般的瘋子!手掌驀地鬆開刀柄,兩行清淚無力從眼眶滑出。
她在難過,在心痛,卻不知是因爲什麼!
“爲何不再繼續?”他露出了孩童般純真的困惑,腦袋輕輕歪向一邊,“你大可動手取走我的性命。”
這世上,除了她,他再沒有任何在乎的,但凡是她的心願,不管多難,他都會讓它實現。
“可惡,你特麼是故意的?想讓老孃做殺人兇手?我告訴你,你做夢!這輩子,老孃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她忽然清醒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失血過多,且他毫無任何防備,竟被她一把推開,後背狠狠撞上長案一角,一股尖銳的疼痛傳上神經末梢。
但他卻神色不變,依舊擒着那抹,令她抓狂的淺笑。
彷彿她對他做任何事,他都欣然接受。
上官若愚冷笑一聲:“南宮無憂,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要好好活着,活着來爲你做錯的事償還、償罪!”
說完,她利落的挑簾走出營帳,向屋外滿臉擔憂的夜月吩咐道:“去,把單子旭招來,老孃知道他在這兒,去給你家主子好好看看,切記,千萬別讓他死了。”
夜月當即愣住,要殺了主子的人是她,可如今,不願殺了主子的,同樣也是她。
女人心,堪比海底針啊。
他搖搖頭,將心底的胡思亂想通通拋開,立即前去抓單子旭前來,主子即使武功高強,但他仍舊是人,失血過多,同樣會死!
單子旭從溫暖的被窩裡,被夜月拽起來,踉蹌着來到主帳。
剛進屋,他就被長案旁,一身浴血的白髮男子驚住。
胸口盛開的紅梅,豔麗無邊,一滴一滴殷虹的液體,漫過腰帶,滑過裙襬,在地上飛濺出無數血花。
這是在鬧哪樣?狐疑的目光瞥向旁側,神色冰冷的女子。
娘娘和主子,剛玩過什麼重口味的遊戲嗎?
“快點。”夜月催促道。
單子旭定了定神,從懷中拿出護住心脈的靈藥,爲南宮無憂服下。
上官若愚一直待在營帳中,直到看見他胸口的匕首被拔出,鮮血似源泉般噴射出來,她才皺着眉頭,將臉撇開。
也不知是不忍,還是不願去看。
止住血後,單子旭剛想調侃幾句,卻被上官若愚一把拽住手腕:“還有病人等着你救命!”
握着他手腕的手背,被一束陰冷冰涼的目光死死盯住,即使沒有回頭,她也知道,這目光的主人是誰。
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愈發用力,臉上勾出一抹歡喜、曖昧的笑容:“小單子,跟我走吧。”
“……”主子,救命啊!我是無辜的!單子旭轉過頭去,向捂着胸口,艱難想要起身的主子拼命投遞着求救的視線。
南宮無憂張了張口,心底好似打翻了醋罈子,不斷有酸味,從喉嚨漫到口中。
奈何,她的態度好不容易有所緩和,他若是這時開口,說不定更會觸怒她,惹她生氣。
都怪單子旭!若他沒有出現,便不會有眼前這一幕發生!
南宮無憂果斷開啓了遷怒模式,涼颼颼的眼刀,狠狠刮在躺着也中槍的某無辜下屬身上。
單子旭幽怨的被拖走,臨走時,接收到上方那太過冰冷的注視,心頭默默流下了兩行寬帶淚。
這世上,大概再也不會有比他更無辜,更悲催的人了!
“姑娘,若是主子要宰了我,你可一定要替我說情啊。”他欲哭無淚的向上官若愚求救,這種事,只有她能幫得上忙。
“我會記得清明的時候,在你墳頭爲你上香。”她無情的說道,打破了單子旭心裡唯一一絲期盼。
“姑娘,你難道忘了,我好歹也算幫了你不少次嗎?別見死不救啊。”單子旭再接再厲,努力想要說服她。
腳下的步伐微微一頓,她陰惻惻的勾起嘴角,那笑,讓單子旭無端感到一陣涼意。
媽呀,姑娘的表情,好恐怖,救命!誰來救救他?
“幫?說起來,我還差點忘了,你在我身邊潛伏了這麼久……”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單子旭立馬從地上蹦起來,掙脫開她的束縛,優雅的拍了拍滿是泥土和塵埃的衣襬。
邪笑道:“呀,姑娘所說的病人不知在何方?請姑娘快點帶屬下過去,這病情若是耽誤了,可不好啊。”
爲了不讓她翻舊帳,單子旭也是拼了。
上官若愚冷哼了一聲,沒再繼續和他糾纏,擡腳來到關押羅亞和南宮星微的房間,指着牀榻上,昏迷不醒,發熱不退的少女,吩咐道:“去吧,把她治好。”
“若姑娘口中的病人是九公主,那該早點說啊。”單子旭搖搖頭,卻對上上官若愚冰冷、陰鷙的眼刀,渾身一哆嗦,“口誤口誤。”
他急急忙忙從懷裡拿出一個藥瓶,“屬下早已奉主子之令,將藥配好,和水一起服下,只需歇息一晚,九公主便能痊癒。”
上官若愚將藥瓶接過,然後,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滿:“既然有藥,爲什麼不早點拿出來?爲什麼要等到現在?”
讓南宮星微白白受到這麼多日的折磨。
單子旭訕訕摸了摸鼻尖,這事還真不能怪他,他也是奉命行事啊。
哎,做屬下的,果真是這世上最悲催,最無奈的存在。
又要應付主子,又要應付主母,他深深覺得累覺不愛。
“你同他一個做奴才的說這麼多做什麼?他爲何如此,除了上頭有命令,還能有什麼其他原因?”羅亞諷刺的看了單子旭一眼,知道他是皇帝身邊的能人,毫不留情的開啓毒舌模式。
論口才,她比不過上官若愚,但不代表對付別人,也會落於下風。
一滴冷汗悄然從他的腦勺上滑落下來,單子旭真心覺得自己挺冤枉的,他也沒得罪這位四皇妃啊,怎麼搞得活像他同她有過過節?
他哪兒知道,這世上的女人,大多有一個習慣,名爲——遷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