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瀚文三十七歲,自從中了進士之後,便一直在京城任職,他家本不富裕,做這個官又是比較清閒的衙門,日子過得還是比較清苦的。若不是詹事府時常有些東西賞賜下來,爲生活貼補了不少,想租現在這樣一個兩進小院都極爲困難。
詹事府算是專門爲太子設立的衙門,沒有什麼實權,主要負責太子的讀書教導和儀仗禮節之類的事情,屬於那種“冷竈”部門。但是隨着太子年歲增長,或者皇帝年邁體弱,這裡便會變成熱門。基本上就是一個爲太子儲才的部門。
所謂一朝一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之後,當然會對朝中的人員進行調整,詹事府的人員太子平時接觸得多了,算是太子最熟悉的人員,在任命一些重要職位的時候,詹事府中的官員往往佔有巨大優勢,所以詹事府的官職同言官一樣,都是比較清貴的。
只是如今太子還只有九歲,寶丰帝又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天知道還要多久太子才能登基,其中變數太多,這詹事府此時便也冷門得不能再冷。
楊瀚文只是從五品的右贊善,掌管一些服飾禮儀之事,平時與太子接觸的機會也不多,這官做得清是清了,與那貴字卻還着十萬八千里。
章維夫婦到來的時候,楊瀚文已經放衙回家。他家中只有一位前年剛收的侍妾,另有一對夫婦僕人侍候。男僕負責對外的事情,以及幫他飼養一匹用來騎乘的騾子,女僕則主管做飯灑掃之事,小日子過得倒也清靜。
此時的楊瀚文其實已經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貧苦,從前年開始,互助會便已經把膠南進士納入爲官補貼的發放範圍,每年兩千兩銀子的補貼,足夠他在京城過得十分舒適了。他這位侍妾便是拿到第一筆補貼之後才納的。
此時這位侍妾孫姨娘已經有了身孕,正在家中養胎。
此時的風俗以孝道爲重,像楊瀚文這樣在外爲官的,不能侍奉在父母膝前,一般便要將妻子留在家中代爲照顧父母。官員在外說是無人伺候起居,基本都要收上一兩房妾侍,其實解決生理問題纔是更重要的目的,只是大家都不把這窗紙捅破,自欺欺人而已。苦的便是被留在家中的元配夫人。
章維此行帶妻子一同赴京,嚴格說來是不符合禮法的。只是此時大文王朝已經步入暮年,便也沒有了那麼多顧忌。章澤天提出讓他帶上家眷,他父母兄長都沒有異議,章維也捨不得讓新婚妻子一個人在家中獨守空閨,便帶了楊氏到了京城。
楊瀚文將女兒女婿迎拉屋中,兩人正式拜見了岳父,又向孫姨娘行了禮。楊瀚文讓男僕到外面酒樓中叫了酒菜回來,翁婿二人對飲幾杯,章維便探問起如今朝中的形勢來。
詹事府平時事情很少,又不能與朝中高官走得太近,每天上衙之後,衆官員通常便以談論朝中官員逸事爲樂,對於這朝廷之中的消息倒是靈通。此時聽女婿問起,楊瀚文便娓娓道來。
就像施正德所說,自從後金破關以來,朝廷每年入賬的錢糧就完全不夠用,讓山東叛軍肆虐一年多都不派人剿滅,也是這個原因。
皇帝的宮室可以少建,官員的俸祿可以遲發,民生工程可以緩做,但那九邊的軍餉卻不能不發,否則那些兵大爺鬧將起來,可是要動搖國本的。
加派的遼餉已經成爲每年的貫例,可這水陸蝗旱災害不斷,收上來的銀子仍舊一年少過一年,這日子眼看就要過不下去了。去年的旱災竟然連作爲國家糧賦根本重地的南直隸都波及進去了,吳宗達費盡心力,才勉強彌平了寶丰八年的收支。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捉襟見肘之態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了。
就在寶丰八年,整個南直隸交齊了皇糧國稅的,便只有寶應一個縣。不僅如此,寶應縣去年還向淮安府庫移交備荒糧五十萬石!這一下,在天下數千名知縣之中,寶應知縣章維便一下子光芒四射起來。
去年立冬大朝會上,周延儒與溫體仁兩位閣老又因爲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起來,連帶着兩派官員也互上彈章,把一個大朝會攪得不成樣子。寶丰帝少有地發了怒,將周溫吳三位閣老在羣臣面前着實訓斥了一頓,責備三人只知爭權奪利,不爲國家分憂,直到三位閣老全部跪地請罪方纔罷休。
傳言寶丰帝對現在的三位閣老已經失望,有意再引新人入閣。
吳宗達從任戶部尚書開始到今年,已經爲大文朝財政之事奮鬥了近十年時間,似乎有意請辭。周溫二人都不擅長理財之類務實之事,如果吳宗達一走,財政之事必然落到他們兩人之一的身上,哪個若能取得令人眼前一亮的成績,肯定會壓倒另一方。但若表現得太過無能,這閣老也就不用幹下去了。
章維在知縣位子上,把理財治政的專長展示得清清楚楚,頓時便成了兩位閣老眼中的香餑餑,二人同時拉攏於他便是順理成章之事了。
章維是吳宗達的門生,外放寶應知縣之前又一直在吳閣老主持的戶部觀政,已經被人自然划進吳閣老的一派。吳宗達本人本就沒有太多拉幫結派的想法,自己要走也沒有考慮什麼接班人之類的事情,他手下的一干能吏便紛紛被周溫二人拉攏過去,瓜分得差不多了。
章維官位雖然不高,但能力擺在那裡,一下子便成爲兩派爭奪的重要籌碼,上京之後便被雙方先後示好,也就不足爲奇了。
說到這裡,楊瀚文特別囑咐章維道:“承之,這周溫兩位閣老都是官場老手,你現在需要看準風色行事,切不可腳踏兩隻船,否則必然會受到雙方的共同打壓,再想有什麼發展可就難了。而且吳閣老請辭也只是傳聞,你是吳閣老的人,更要注意不能在吳閣老還在位的時候隨便表態,否則若背了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前途也就毀了。”
章維連忙稱是,他想起鑑別時章澤天的囑託,感到這京城官場果然與地方不同,身處這樣的旋渦之中,想做些實事的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