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天聽了一會,發現大家的意見基本都集中在肥料、牲畜和澆水上面,至於爲田地花多少力氣並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並不是侍弄田地的精心程度沒有影響,而是大家普遍把精心侍弄田地當作一種本能,農民哪有在侍弄田地上面偷懶的?若真有那樣的人,在村莊裡面就會被人作爲二流子,當作反面教材來教育孩子,成年後連媳婦都娶不上。
等大家的討論漸漸稀疏下來,章澤天再次站起來說道:“諸位鄉親,我總結了一下大家的意見,最集中的應該就是肥料了,其次是牲畜和水,對不對?”
“是啊,就是這幾點。”有人在正面答道。
“除了這幾條,就沒有別的了嗎?”章澤天環視四周,問道。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沒有人說話。過了一小會,章文試着說道:“種子的好壞是不是也有影響?我們每年挑選最好的麥穗穀穗留種,應該也有關係吧。”
“對呀,培育最好的種子,當然是十分重要的。”章澤天接口說道,“另外,不同的地塊適合種的作物種類也不一樣,比如小麥需要種在肥沃疏鬆的地塊上,而高粱就可以適應稍稍鹽鹼的地塊,而豆子則需要種在比較高的,不容易積水的地塊上,南方的水稻當然就要種在澆水方便的地塊裡,是不是?”
“是啊,”章文說道,“像咱們家,田地多,就可以選擇合適的地塊種東西,而他們這些佃戶或者小農戶,家裡的田地有限,就只能勉強湊合着種,田地的收成就比咱們自己種的那千把畝地差一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大家看,像我們章家這樣的大地主,在田地分派、使用牲畜和機械、良種培育等方面,都有着明顯的優勢,田地的收成當然也就更好。”章澤天開始把話頭向自己想要的方向扭轉,看大家沒有插嘴的打算,他接着說出另一部分內容:
“田地的收成好,作爲地主的章家,收入自然就高。可是換一個角度來看,給章家做長工,與佃種我家田地的勞動力相比,哪個收入更高呢?”這個問題其實不算問題,因爲大家都知道,做章家的長工當然要比佃種一些田地待遇更好。
可是章澤天接下來的話卻像在熱油鍋裡潑了一瓢水,一下子引爆了衆人的情緒:“我們如果收回佃田,僱傭原來的佃戶像長工一樣耕作,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
做長工的,農活水平和身體狀況都是中上水平,相對於在自家田地裡勞作的人,還是更強一些的。但是章家的長工待遇相對於那些小地主來說,也是比較高的,不僅吃的比較好,而且每年固定的報酬也比較豐厚,又不用操心稅賦,是旱澇保收的行當,對周邊的年輕人還是有着相當強的吸引力的。像今年,因爲近年來天時不好,官府的稅賦又重,長工的報酬有所下降,章家的十幾個長工每年的報酬是三百斤左右的脫殼原糧,高粱和小米各半,另外在春節前還會有五斤白麪。
這報酬聽起來少得可憐,可是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待遇足夠養活家中的一口人了。一般的貧民人家,除了極小的孩子和失去勞動能力的老人,所有人都要勞動,才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的吃喝,而大多數佃戶即使這樣辛苦工作,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半飢半飽的狀態。一個成年勞動力除了自己每天吃飽,還能保證家中的另一個成年人吃飽飯,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除此以外,長工的待遇還包括每年“三節”的犒勞,也就是在每年的端午節、中秋節和立冬有三次吃肉的機會。這三頓肉是有說法的,要求是豬牛羊等“正經”肉類,不能用魚、兔等東西替代,而且還要一頓管夠纔算是達到要求,否則地主的名聲會被敗壞,再想僱到好長工就不容易了。
不要小看這吃飯上面的簡單待遇,這可比長工帶回家的報酬更加重要。要知道,做長工的多數都是青壯年男性,在副食匱乏的年代,一個成年人一天可以吃下四斤以上的糧食,爲了讓長工吃飽肚子,地主一年大概要付出一千斤的糧食才行。論起吃肉,這些肚子裡面缺少油水的長工每人一頓都可以吃下好幾斤。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跑老子。青壯年外出做長工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爲了吃飽飯,至於賺到糧食來養家則在其次。
章家三節的待遇與其他地主家又有不同,長工在節日之前有一天假期,可以選擇將屬於自己的一份肉食帶回家中與家人共享,這在中小地主家中是不可想象的。
話說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一年到頭吃肉的機會幾乎與長工一樣,就在那三節。到時候家中買了肉,要先讓長工吃飽,然後自家人才能吃一點剩下的。他們根本不捨得多買肉,爲了自己一家人的肚皮計,當然不可能讓長工把寶貴的肉食拿回家了。
只是長工的待遇雖好,但章澤天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佃戶對土地的感情。
要知道,很多佃戶都是多年佃種同一塊地,雖然明知這地不是自己的,卻仍舊對佃種的田地懷着濃烈的感情。如果地主無故收回佃戶的佃田,給人的感覺就像剝奪了他們的飯碗一般,會是十分嚴重的事件。不要說什麼僱傭做長工什麼的,都無法抵消他們失去土地的痛苦,何況每家都有婦女、未成年人和老人,這些人不像一般青壯年那樣,不算整勞力,當然也就不能做長工。
就在章澤天還沒有弄清楚問題出在哪裡的時候,在場的幾個佃戶已經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地哀求起來:“三老爺,不能退佃呀,求三老爺給小人一家留一條活路呀!”
章家的長工和奴僕們也已經圍在他的周圍勸阻着:“退佃事關一家人的生計,三老爺要三思啊!”
章澤天完全沒想到會這樣,連忙說道:“大家先起來,這不只是討論嗎?並不是要收回大家的佃田啊。”
一直笑咪咪地看着章澤天與衆人互動的老管家章福也已經起身,顯然也要加入勸說的大軍,可是還沒等章福走近,大哥章澤瑞已經衝章澤天大聲吼道:“三弟!退佃的話怎麼能這麼隨意地說出口?這可是有傷陰德的事情啊。”
隨後他又對在場的佃戶和長工們連連作揖,說道:“諸位鄉鄰,聽我一言。我三弟常年讀書,不懂莊戶之事,說話口無遮攔,想必也是無心之語,大家不要見怪。我章家田地之事,一直由我做主,請大家安心,我絕不會輕易退佃的。”
就這樣,本來好好的一場關於增產的討論,就此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