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我軍令,盾兵在前,槍兵在後,堵住缺口,務必不得讓敵軍入堡!”見到堡牆外浩蕩人羣,正快速衝往南北兩處城牆豁口,李嘯沉聲下令。
“大人,韃子令百姓衝陣在前,我軍卻該如何處置?”甲總總長田威的聲音,急切而焦燥。
“皆殺!”
“啊。”
“韃子裹脅百姓,夾雜其中,驟然之刻,孰可分別!若放其入堡,我軍必潰!”李嘯的聲音,有如鋼鐵般冰冷:“傳本官軍令,但凡衝到豁口者,無論是韃是民,盡皆殺之!”
“得令!”
隨着李嘯的軍令下達,守衛南北城牆頭兩處豁口的李嘯軍兵,頓時成了兩架冷酷的殺戮機器。
從空中往下看,敵我雙方殊死爭奪的堡牆豁口處,簡直就是最爲血腥可怖的無間地獄。
大股大股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紛紛哭喊着向豁口衝來,這衝力巨大的人口洪流,卻被豁口處一個半弧狀包圍着盾兵陣列死死頂住。大片的人羣直接撞擊在大盾上的精鋼尖刺上,將整個身體扎透,直接哀嚎着死去。
前面的人被扎死,後面的人羣卻依然瘋狂地往前擠,這時,大盾後面的槍兵那手中的長槍,有如狠毒的長蛇,對着他們的頭、胸、頸各部凌厲刺殺,一擊致命,斷難再活。衝過來的人羣,但凡中槍者,無不鮮血噴濺,迅速死去。
這只是李嘯軍的地面防衛,而在豁口兩端的城牆上,則站着大隊的輔兵,正不停地從上方將滾燙的糞便金汁和一個又一個生石灰瓶,不停地往豁口下的百姓與韃子陣中,傾倒砸下。
衝陣的人羣,在李嘯軍凌厲的立體式攻擊下,慘叫之聲震天動地,鮮血與碎肉四處飛灑,腥臭的金汁與人體內臟氣息相混合,形成一種讓人極度噁心的氣味,漫天飛揚的生石灰粉則幾乎讓人難於呼吸。在這一片喧囂與混沌中,地面上迅速被百姓的屍體重重疊疊地鋪滿,而在累疊得讓人心驚的屍體下,那洇泅開來的的鮮血,粘稠滑膩,四處溢漫,讓人幾難站穩。
這是一場徹底沒有底線的戰鬥。
男的,殺。
女的,殺。
老人,殺。
小孩,殺。
每一個守陣的李嘯軍兵,都牢記了李嘯的那句話:“但凡衝陣者,皆殺之!”
在哀哭着衝陣百姓看來,面前的李嘯軍,簡直就是惡魔的化身,不停地吞噬着洶涌而來的血肉,帶走了一個又一個悲苦可憐的靈魂。
可憐那些百姓,依然在前赴後繼地不停衝來,彷彿將李嘯軍沖垮了,就能有活路一般。
這些可憐的人,其實已沒有選擇,因爲他們只要稍微一退,後面押陣的韃子便立刻對他們或砍或殺,絲毫不留情。
站在槍盾戰陣之後的李嘯,透過嗆人的生石灰塵霧,隱約地看到,竟有一名懷抱着小孩的婦人,也嚎哭着跟隨這些人羣,赤手空拳前來衝陣。
人羣擁擠而混亂,這名婦人手中的孩子不慎掉落於地,隨即被瘋狂的人羣踩入屍堆中,再不復見。
婦人瘋了一般的大哭,欲躬身挖出孩子的她,卻被後面人流推擠着,踉蹌地向前衝帶,隨即被一名李嘯軍槍兵,兇狠地扎穿了胸口,鮮血如泉噴涌,慘叫着倒下。
與此同時,上面大團的糞便金汁洶涌而下,將這名婦人的屍首與旁邊的一衆百姓,染成同樣腥臭的暗黃。
見到這悲慘至極的景象,李嘯心下,有如刀割。
沒有任何人情、道德、良心、法律的制約,只有如同野獸般的廝殺,只有你死我活的爭鬥,只有屍積如山,只有血流成河,只有刀劍的錚鳴,只有瀕死的哀嚎,這就是真實的戰爭,殘酷的戰爭,剝去一切美化血淋淋的戰爭!
只是,這個戰亂之世,這個韃子欲毀我華夏千年衣冠文明的黑暗時刻,唯一中止戰爭的方法,卻是隻有戰爭。
唯有將這些韃子流寇統統消滅乾淨,戰爭纔會最終平息,神州大地纔會重回安靜和平。
各位鄉親,各位百姓,我李嘯造下這般罪孽,若有來世,就讓李嘯當牛馬以報吧。
一片昏蒙中,這位來自現代社會的年輕千戶,臉如寒鐵,心下之痛苦,無可言訴。
殘酷的殺戮進行了約半個時辰,豁口處屍堆如山,地上的血液幾可沒至腳踝,讓拼死守衛的李嘯軍兵,幾難站穩,不時有人摔倒在地。
人羣依然不斷從兩處豁口涌來,看不到任何停歇的事態。戰至此時,李嘯軍兵皆已甚爲疲累,原本嚴密的槍盾戰陣,漸漸地被衝開,露出或大或小的空隙。
迅速地就有其他槍兵或盾兵補上缺口,讓整個守衛戰線能依然勉力維持。
戰此至時,衝過來的人羣中,百姓越來越少,諸如女真、蒙古、漢軍之類韃子軍兵卻越來越多。
現在李嘯軍其勢已疲,而這些韃子因爲剛剛皆是百姓衝陣,此時皆是以逸待勞。各類韃子凌厲衝殺,讓疲憊應戰的李嘯軍兵,不時慘叫着倒下。
遠處觀戰的甲喇額真愛巴禮,一臉得意。
旁邊的牛錄額真塔喇木、查布祿,漢軍副參領班志富等人,亦是滿面喜色。
狗入的李嘯,看你還得支撐多久!
在又鏖戰了半小時後,這是南北城牆兩處豁口,李嘯軍終於再也堅持不住,疲憊交戰的盾兵與槍兵們,皆被推得不斷向後退,露出的空缺,已是越來越難於補上。
此時,在北牆上的那些被擄明軍,終於被金大奎部及橫行隊,聯手殺退,爬上來攻城的被擄明軍人數越來越少。
而在南牆上,本就戰力最差的的杜少如部,死傷者已近半,眼見得已是不支。
李嘯急令,守衛北牆處的金大奎部,分出一半,緊急趕去增援南牆。
而橫行隊,則緊急抽調到城牆之下,分成南北兩隊,拼死堵住缺口。
有了金大奎部的一半遼東軍兵支援,南牆局勢好不容易穩住,並開始漸漸取得優勢,壓得那些同樣疲憊的被擄明軍,不停地往城牆入口處後退。
這時,李嘯看到,從醫館方向,竟然有一百名軍兵搖晃着走出來,人人皆已披甲執刀,看起來,卻是要來加入戰場。
他們中領頭者,竟是副總兵祖大樂!
“總兵大人,你傷勢未愈,如何竟來參戰?”李嘯一臉驚訝地發問。
“咳,又沒傷到骨頭,有什麼大不了。現在情勢如此緊急,本將與這一衆輕傷員,如何還能在醫館內安躺得了!現在由你吩咐,讓我等速速前往救援。”祖大樂擺擺手,急急回答。
李嘯看了看局勢,心下立刻做出決定。
現在最輕鬆的,當屬北面城牆上那些稀稀落落上攻的明軍了,就派祖大樂他們去替換那另一半的金大奎部軍兵吧。
李嘯隨即下令,由祖大樂部及一衆願意參戰的傷員,接替那一半的金大奎部軍兵守衛北牆,而把抽調下來的半部金大奎部,就地防衛愈加吃緊北部豁口。
李嘯軍現在,基本把全部的兵力,用到了極限。
不停洶涌進攻的韃子,在拼死守城的李嘯軍阻擊下,最早的那股兇悍的氣勢,漸漸消失了。
雙方打到這個時候,已基本上到了純粹拼消耗階段。
儘管李嘯軍在戰術、組織度、配合度上要比混雜在百姓中衝來的韃子強得多,卻也架不住韃子的數量太多,又是混雜在百姓之中衝陣,讓李嘯軍陷入了越來越被動的局面。
李嘯牙肌一咬,刷地抽出倭刀,親自上陣衝殺。
“大人親自上陣了!”
在軍兵們的歡呼聲中,李嘯與南邊的半隊橫行隊,對不斷地想從缺口處繞過來的敵兵,奮力砍殺。他一個人連殺兩名步甲兵與一名蒙古韃子,讓周圍的李嘯軍兵,士氣爲之一振。
橫行隊更是有如一隻發狂的機器野獸,每個軍兵都在揮擊着手中的重型武器,對衝過來的韃子與百姓,瘋狂殺戮,安和尚與武壯兩名隊長,皆殺得已如血人一般。
兩軍又相抗了一段時間,李嘯軍還是被壓得不斷後退,盾兵與槍兵不斷傷亡,軍兵的慘叫聲越來越密集。而橫行隊與抽調下來的金大奎部,也傷亡了不少,不時有人倒下。
戰至此時,金汁與灰瓶均已消耗完畢,城牆上面的輔兵,再也幫不上忙了。
只不過,由於李嘯軍的頑強抵抗,韃子戰陣也終於扛不住了,這些久經戰陣的韃子,皆是深深震驚於李嘯軍的強悍戰力,越來越多的韃子開始力竭不支,諸如漢軍與蒙古韃子中,更是多人已是勉力支撐。
李嘯敏銳地觀察到,敵我雙方,終於皆到了最後的臨界點了。
現在,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還有,誰能施出最後的殺手鐗了。
“甲喇大人,我軍步兵已竭,請速速派出騎兵衝陣!”漢軍副參領班志富,葫蘆型的臉上,大顆汗水滲出,滿是驚恐不安之色。
甲喇額真愛巴禮,卻是一臉猶豫。
這李嘯軍兵的強悍程度,讓一向自視甚高甚是驕橫的愛巴禮,心下也不由得極其佩服。
若是各處明軍,皆如李嘯之軍一般強悍善戰,那大金莫說進關擄掠,便是一味自守,怕亦是不易啊。
只是這數百名騎兵,是他最後押陣之物,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使出。
況且,李嘯軍中,長槍兵極多,那三米寬的豁口,已圍成一片槍尖森林一般,若要騎兵硬往上衝,縱然李嘯軍勢已竭,自家這傷亡,亦將會極其驚人。
況且,現在自已的手下軍兵,已向堡內越來越深地壓入,雖然進展緩慢,但如果再堅持一會,最先崩潰的,應該是李嘯吧。。。。。。
“主子,若不速派騎兵,只恐我軍堅持不住。”班志富的聲音中,忽然滿是哀求。
“我軍未落下風,且再看看。”甲喇額真愛巴禮,最終猶豫地回答道。
這句話,成了愛巴禮終生後悔之言。
在韃子騎兵押陣觀望之際,堡中的李嘯,終於下令,全體騎兵,楔形突擊!
一直養精蓄銳到現在的騎兵們,發出一陣震耳的尖嘯,排出玄虎重騎在前,飛鷂子在後的巨大楔形陣,從遠處校場的一頭,開始衝擊。
起步,加速,衝鋒!
40名玄虎重騎,50名飛鷂子組成的的巨形楔形戰陣,在離前面拼死抗擊的槍盾兵還有近五六十步時,便已充分提速到衝鋒時速!
聞得隆隆如雷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南部城牆處的李嘯軍兵迅速讓開。
只在瞬間,充分加速,盡力衝鋒的李嘯軍騎兵,從這些讓開的李嘯軍兵旁疾速掠過。
如果把進攻南部城牆豁口的韃子,比喻成一塊碩大肥厚的麪包的話,那麼盡力衝鋒的李嘯軍騎兵,則是一把雖然小巧,卻是極爲鋒利的小刀。
這把鋒利的小刀,瞬間把這塊厚實寬大的麪包,切成了兩半。
只聽得連聲的慘叫與馬蹄聲混雜在一起,手中騎槍直挺的李嘯軍騎兵盡力衝鋒,有如收割生命的死神鐮刀,將攔在前行道路上的任何物體,都統統衝開,全部刺死踏死。
在李嘯軍騎兵透陣而出之時,騎兵隊的速度已是十分緩慢,這是因爲,馬蹄下面是層疊的屍體,這大大延緩了衝刺的時間。
只不過,李嘯軍這凌厲的透陣一擊,南面城牆豁口處,已是勉力而戰的韃子軍陣,終於徹底崩潰了。
放眼過去,剛纔還洶涌進攻的大羣韃子,現在卻有如退去的潮水一般,每一個人都被李嘯軍騎兵這凌厲恐怖的武力所震駭,和同樣崩潰的百姓們一樣,紛紛掉頭而逃。韃子們狼奔豚突,四散逃竄,秩序大亂。
只不過,體力已近透支的李嘯步兵,再也沒有力氣追擊他們,每個人都在原地大口喘氣,一臉慶幸至極的表情。
如果沒有騎兵隊這次衝鋒突擊,也許,首先崩潰的,將是自已吧。
騎兵隊按李嘯的命令,沒有追殺這些潰兵,而是掉頭轉向西牆,再從西牆繞至北牆,準備與裡面正在拼死抵抗的李嘯軍步兵,給進攻北面城牆的韃子,來個前後夾擊。
“全體騎兵出發,全力擋住李嘯騎兵!”甲喇額真愛巴禮,悔之無極,聲嘶力竭地對身旁的三百多名騎兵吼出這句話。
韃子騎兵們立即怪嘯着,縱馬前衝而去。
晚了。
已重新充分加速的李嘯軍騎兵,從西面城牆頭兜轉過來,盡力衝鋒的楔形戰陣,有如一根兇狠惡毒的巨大尖刺,狠狠地戳入北部城牆下的韃子軍陣後部。
後.庭爆.菊!
同樣如同一塊碩大面包般的北邊城牆處的韃子軍陣,立刻也被這把鋒利的小刀瞬間切開。
韃子們終於全部崩潰了。
他們如南面城牆的韃子一樣,紛紛慌不擇路地掉頭逃竄。
此時,甲喇額真派出的騎兵,剛剛趕到。
而這時的李嘯軍騎兵,已重新入得堡內,前面的槍盾戰陣,亦是重新佈防。
有數名兜不住坐騎的騎兵,直直地衝向那已重新布好的槍尖森林,立刻被捅了個人馬全穿。
餘下數百名騎兵,見勢頭不利,無奈之下,只得拔刀退回韃子本陣。
已殺得一身是血的李嘯,同樣沒有令人追擊。
因爲戰至此時,李嘯軍中,再沒有人有這樣的體力了。
城牆上,殘餘的被擄明軍,見得已方大勢已去,紛紛向李嘯軍下跪投降。
這場生死只在須臾,勝負只在轉瞬,艱苦危險至極的守城戰,終於結束了。
甲喇額真愛巴禮,眼中的兇悍之色已是蕩然無存,他一臉呆滯地令人清點現在全軍人數尚有多少。
很快,結果報上來,現在全軍除了那三百多名騎兵外,餘下的步兵中,女真軍兵爲460人,蒙古軍兵爲246人,漢軍爲285人。
大敗仗!
徹底的大敗仗!
沒想到啊,擁有數千之衆精銳兵力,作爲旗主德格類最爲看重的親信甲喇額真,久經戰陣慣經沙場的自已,竟會這般窩囊地敗在這個狗入的明軍把總李嘯之手。
這般恥辱,足以將自已過往的榮耀,一掃而光!
李嘯,若來日再戰,本將不把你這狗賊斬成肉醬,誓不爲人!
“傳本將軍令,捨棄明國百姓,押上輜重就此退兵,近回大同鎮,與旗主大人匯合。”甲喇額真的命令,有氣無力。
“主子。。。。。。”
見得甲喇額真愛巴禮這般頹唐,牛錄額真塔喇木、查布祿等人,皆是眼含熱淚,喉頭哽咽。
只有那早先打敗仗的牛錄額真拜克圖,以及那漢軍副參領班志富,臉上雖也擠出一副慘淡之色,只是愛巴禮能感覺到,這兩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傷心。
這兩人現在的心思,愛巴禮自是清楚。拜克圖是因爲大家都打了敗仗,故再沒人會輕易嘲笑他這個敗軍之將。而漢軍的班志富,則是因爲此戰漢軍出力甚多,自已再不好拿他頂缸並取其性命。
黃昏之際,甲喇額真愛巴禮,率領一衆韃子餘兵,押着糧草輜重,旗幟散亂地緩緩南撤而去。
看着敵軍這般狼狽離去,金家莊堡處,響起一片幾乎震破耳膜的歡呼聲。
“萬勝!”
“萬勝!”
“殺韃子,得功名!”
“殺韃子,上天庭!”
從這場艱苦卓絕的守城戰中,最終存活下來的李嘯軍軍兵,放聲嘶吼出心中的喜悅。也有一些軍兵,想到這場死傷慘重的戰鬥中,原先那些朝夕相處的兄弟,現在已是陰陽兩隔,不由得紛紛放聲痛哭。
被笑聲與哭聲環繞包圍的李嘯,無聲地站立城頭。
一手執刀佇立,一手平按雉堞,已然目送韃子遠去的他,看着金家莊堡破敗的城牆下,那遍地堆疊如山的百姓屍首,堅強剛毅的臉上,有着隱藏不住的哀傷。
漫天如血餘暉的映照下,肅然站立的李嘯,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