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劉宗敏臉色大變,五官瞬間扭曲,呈現一種怪異的模樣。
看來,剛纔與自已交手的那個傢伙,還真是李嘯,這個傢伙,出手端的狠辣,差點就要了老子的小命。
沒想到啊,李嘯這廝,如此有情有義,他不顧危險,在時間不夠不能全軍從遼東盡返的情況下,竟獨自率領自身衛隊,匆匆喬裝潛入京城去搭救皇帝。此番壯舉,比起那些逡巡不前,不敢入援京城的外地兵馬,真是天壤之別。
要是明軍之中,皆是有李嘯這般勇悍果決,大順軍還能順利打到京城麼,只怕是連在陝西建立大順都不可能吧。
而那明朝皇帝死後,李嘯還能不嫌累贅,親負其屍脫城離去,這般仁義,倒還真是天底下無人能及。
劉宗敏暗自感慨之際,這位那名被刀壓脖子的太監,見得劉宗敏皺眉不語,以爲他嫌自已沒有全部說完,遂又絮絮地回道:“稟將爺,唐王不但帶了皇上的屍首,另外,還把兩位皇子也皆帶出城去了。奴婢所稟,皆是實情,將爺若不信,可向旁人查問。”
太監的話,讓劉宗敏又是大吃一驚。
崇禎死了,是他意料之中之事,那李嘯縱把崇禎屍首帶走,卻也與大局無妨。倒是,他還將崇禎的皇子帶走,這個問題可就十分嚴重了。
因爲,原本流寇的計劃是,在入城之後,崇禎若戰死或自盡,那怎麼着也要把崇禎的幾位皇子給抓住,作爲將來與明朝談判的籌碼與工具。同時防上他們脫逃出城後,再有東山重起的機會。
卻沒想到,李嘯這廝下手夠快,竟然搶先一步,先把皇子給掠走了。那麼,大順軍的計劃將會被嚴重打亂,接下來打算利用明朝國中無主,從而快速南侵,大肆侵吞攻佔明朝國土的計劃,可就要同樣要徹底落空了。
想到這裡,劉宗敏的內心,極其不是滋味。
可恨現在,自已手下近乎全部的兵馬,全部在城中大肆劫掠,想要去把他們緊急召集回來,去追趕已逃出城去的李嘯,根本就不可能了。
放敵逃遁,無計可施,真真情何以堪!
實在是有種煮熟的鴨子,竟眼睜睜地看着它飛掉的感覺,那股說不出的窩囊勁,能把人憋炸。
心情煩躁的他,再無心聽那太監絮叨,他擡起一腳,狠狠踢翻那跪倒於地的太監。
於此同時,劉宗敏大聲喝令手下,將這些投降的殘餘太監及兵丁們,全部關押起來,以備將來查證。隨後,他便翻身上馬,帶上數名隨從,急急入城去尋找李闖王。
劉宗敏知道,出了這樣的大事,只能儘快向李闖稟報,方是最爲妥善的舉措。
劉宗敏一行人,在一片混亂充滿了殺戮與罪惡的京城中,四處兜轉,又一路問人,才最終問得闖王去處。
原來,闖王李自成在聽得探報,說自已的手下軍兵在攻下皇宮之後,頓是心癢難熬,歡喜不禁。
好哇,這與俺鬥了十餘的崇禎佬兒,現在總算就要落在俺手裡了,卻斷不可便宜了他!
一心想要活擒了崇禎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喜悅,立即帶着手下,從城北德勝門,急急趕往皇宮而去。
李自成一行人,一路上穿街過巷,打馬疾行,從血火中滾打出來的他們,對滿街的鮮血與屍體近乎熟視無睹,現在的他,一心只想擒獲那已如甕中之鱉的崇禎。
在快到皇宮之處時,忽有快馬飛奔來報。
來人用一種驚惶不安的語氣急急告訴他,就在皇宮建極殿外,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
在這場戰鬥中,有一股來路不明的騎兵,從背後突襲正在攻打皇宮的流寇軍兵,導致流寇先頭近二千人的部隊,以這股騎兵的強力突襲之下,近乎全軍覆沒。
聽到這個消息,李自成幾乎驚呆。
不是吧?!怎麼竟有這麼事?
要知道,京城之中那五大營的京兵,早在前時時日,便大部於城外投降,現在的京城中防務如此空虛,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勁兵悍卒藏身其中?
況且,大順軍自入城以來,殘餘的明軍基本都是望風而降,幾乎難遇抵抗,又怎麼會,在城中無緣無故地突然來了這般強悍的一股騎兵,以區區數百人之數,竟能把自已的先頭部隊給一擊而滅?!
明軍之中,何時竟有這般強悍的部隊?
而這般強悍的部隊,又如何會一直默默無聞地潛藏於京城中,自已的細作與探報,皆無半點察覺,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這股騎兵,他孃的到底是什麼來頭?
“那現在,這股騎兵,卻是去了何處?”李自成濃眉緊皺,厲聲喝問。
“稟闖王,我等亦不清楚。只是據殘餘的軍兵通報,說那崇禎皇帝的屍首,亦被這股騎兵帶走。整隻騎兵隊伍離開皇宮後,便不知去向了。”
“哦?竟有這等怪事?”
李自成心下五味雜陳,捋着鬍鬚思忖了半晌,卻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搞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不過,他在心中,卻是滿滿的感慨。
這崇禎佬兒,已然城破身死,卻還能被部下救走,未能落到自已手中,讓自已發泄仇恨,倒亦算他運氣好呢。
就在李自成迷然無緒之際,劉宗敏帶着一衆隨從,急急地趕到午門之處,求見於他。
遠遠地一見到李自成,劉宗敏就立即連聲叫喚:“闖王!闖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聽到劉宗敏這連聲咋呼,原本就心情鬱悶的李自成,頓是更加心煩意亂,他扭頭衝着疾奔而來的劉宗敏厲聲喝道:“操!什麼事不好了,他孃的快點說!”
劉宗敏縱馬到離李自成數步開外,籲的一聲,勒住馬繮,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細汗,向李自成急急稟道:“闖王,不好了!那李嘯,已把崇禎佬兒的屍首,以及幾位皇子,統統帶出城去了!“
劉宗敏的話,說得李自成頓是一愣:”李嘯?哪個李嘯?‘
“還能是哪個李嘯?就是那個正帶兵在遼東與韃清打仗的唐王李嘯!’劉宗敏咬着牙,恨恨道:”這廝帶着其衛隊,從遼東潛回,趁我軍破城之際,假打我軍旗號,潛入城中,救走崇禎之屍首,又復尋得那幾位皇子,業已一併帶出城去……“
”啊?竟有這樣的事情,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李自成臉色大變。
“稟闖王,李嘯這廝,帶領衛隊從東直門潛逃出城時,在下正好駐守城門之處。一時猝不及防,還險些讓他偷襲得手!“劉宗敏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臉上滿是深深恨意:”幸得我及時反應過來,擒得他後面尚未逃走的步兵與一些太監,才總算問清了緣由。因在下兵馬盡入城中,實在抽不出足夠的兵力,再去追擊李嘯等人。故在下才急急趕來求見闖王,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接下來卻該如何處置?“
劉宗敏這番話,讓李自成心下,頓是愈發堵得發慌。
操!皇帝死了,屍首被人搶走也就算了,現在竟連皇子也落入了李嘯手中,這,這簡直就是給自已留了下無窮的後患!
他幾乎可以預見,李嘯在將這數名皇子帶走後,一定會盡快返回山東,再立新主,重新恢復明廷,重新組建國家機關,從而挾天子令諸侯,重新整合明朝內部力量,然後東山再起,再向自已發動報復性的進攻。
而相應的,自已原先的計劃,想利用明朝上下無主,從而內鬥不休的狀態,讓自已得以一一擊破的美好願望,就此徹底成爲泡影了。
李自成臉現十分懊怒之色,他狠狠一拳砸在大腿上,立即傳令道:”汝侯!俺命你,速速去北城外本帳中,調集作爲預備隊的三千老軍騎兵,務必要儘快追上李嘯,萬萬不可讓其脫逃!“
”得令!“
劉宗敏拱手應命而去,李自成餘怒未歇,他象一隻焦灼不安的兇獸一般,原地兜轉了數圈後,又厲聲下令道:”傳俺軍令下去,城中若還有抵抗的明朝兵馬,全部格殺勿論!另外,那些明朝的王公貴戚,全部集中看管,命手下軍將,嚴厲追贓助餉,如有抗旨不交者,全家誅殺!“
”得令!“
李自成這聲令下,原本開始漸漸平靜的北京城,開始陷入更大的動盪不安中。
成批的王公貴戚,再沒了任何往日的威風,他們象一羣待宰的豬一樣,被大順軍兵們用鐵鏈鎖了,系脖吊腳,一路叮噹作響地押往宮衙等地,隨即在這些地方,被嚴刑拷打,勒令他們吐自家藏銀兩以自贖。
李自成把李嘯率部成功撤退的騰騰怒氣,全部發泄在這個明朝的官員勳戚身上,他下令,要大規模提高贖銀的數量,並親自宣佈內閣尚書索銀十萬兩,部院京堂錦衣帥七萬兩,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千計,餘各有差的追贓數額。
而在這些官員中,李自成決定親自提審明朝最後一任首輔,東閣大學士陳演。
之所以李自成要親自下場,去拿明朝降臣中官職最高陳演開刀,也是有原因的。
他這樣做,有殺雞嚇猴之意,亦有深恨陳演這個曾經暗投大順的前明官僚,前工作做得不夠,導致一未能阻止崇禎戰死,二未能阻止李嘯奪屍,三未能及時藏匿皇子,反被李嘯掠走。這三條罪狀疊加在一起,李自成殺了陳演的心都有,更不用說拿陳演來追贓泄憤了。
而這位早就與大順軍暗通款曲,還曾暗中阻止崇禎皇帝南逃的大明首輔陳演,則是萬萬也沒想到,大順軍會這般翻臉無情,這般過河拆橋,非但沒有如先前許諾的那般,要給自已大筆賞賜,要在新朝繼續重用自已,反而竟然開始打自已這樣有功之臣的主意,要追贓助餉,要把自已往死裡整。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啊!
靠,早知道流寇是這般翻臉無情,這般恩將仇報,自已就是打死,也不會阻止崇禎南遷哪!
於今想來,怎一個悔字了得!
“闖王!在下對新朝是有功的啊!闖王你不能這樣對我啊!還望闖王開恩,放在下一條生路吧!”
見到一衆如狼似虎的兵士,拿出已被人血洇染成暗紅的粗大夾棍,陳演嚇得腿都軟了。
他撲通一聲跪倒於地,磕頭如搗蒜,象條喪家狗一樣連聲哀嚎。
“上夾棍!“
李自成鐵青着臉,絲毫沒有因爲他的苦苦哀求,而表現出半點同情的樣子。
”得令!“
一衆兵士蜂擁而上,一把將陳演死死按倒於地,毫不客氣地給他的雙腿套上夾具。隨即兩名軍士分站兩邊,手拽繩索,用力地將夾棍夾緊。
“啊!“
一聲刺耳的慘叫後,陳演這樣一個文人,捱了第一下受刑,就一下子暈死過去。
此時的他,被貫在夾棍之上,象條死狗一樣動彈不得。這夾棍,長三尺有餘,以楊木所制,去地五寸多,貫以鐵條,每根中各綁夾拶三副。要夾人時,直豎其棍,一人扶着,安受刑者的受刑部位在上面,又用棍一具,交足之左,使受刑者不能移動。再用一根長六七尺、圍四寸以上的大槓,從右邊猛敲足脛,使他小腿流血灑地。
而且,夾棍有各種棍組合,可以夾手,也可以夾腳,還可以夾大腿,最是折磨人不過。
“報!稟闖王,陳演已昏厥,可否還要再度用刑?’
”他孃的,想裝死,沒門!繼續用!夾完腿,夾腳趾,夾完腳趾夾手指,給老子夾死拉倒!“李自成雙眼血紅,咬牙厲聲下令。
士兵們聽得命令,不敢稍怠,又狠狠地對已然昏厥的陳演繼續用刑。
此時,陳演已經飽受折磨,他不論是手指的骨頭,或是腳趾的骨頭,或是大腿的骨頭,已經處處斷裂,全身上下血肉模糊,腫脹成可怕而奇異的模樣,滴滴鮮血從傷口涌出來,流得全身都是,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此時,兵士用刑也累了,他們喘着粗氣,連踢了昏厥於地的陳演好幾腳,陳演卻如一條死狗一般,一動也不動。
他軟綿綿的趴在地上,身上地下,滿是淋漓的污血,有如一條令人噁心的紅色鼻涕蟲。
“來人,給俺澆盆冷水下去,這傢伙想要裝死,卻是不能!”李自成又怒吼道。
嘩的一聲,一盆冷水潑過來,冷水嗆入鼻道,陳演在劇烈咳嗽中甦醒。
這個原大明首輔,東閣大學士,發須散亂淚珠滾滾,他踉蹌着爬向李自成的座位處,一邊嗚咽哀求道:“闖王,在下再也捱不住了啊!你就大人大量,饒了在下吧!”
見他這副慫樣,李自成一臉蔑視,他還未說話,卻見一臉風塵與泥土的劉宗敏,氣喘吁吁地急急跑入殿中。
隨即,劉宗敏撲通一聲,跪倒在陳演旁邊。
“闖王,在下無能!我率三千精騎兵,一路急急東追,直至河間府地界,都未能追上李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