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完我長嘆一聲,才吭赫地回答道:“稟太后,唐軍的第二個條件,便是復向我軍稱臣納貢,國中官員任命與將領安排,皆要向唐軍報備,得到他們認可之後,方可使用。”
這句話,有如一枚鋒利的匕首,深深地捅入多爾袞的內心。
好麼,唐軍非但要割我大國最富饒豐腴的國土,還要讓我國向他們永遠臣服,稱臣納貢,這天下之恥,還有甚於此乎!
多爾袞呼吸粗重,臉皮開始漲紅,雙拳不覺緊握。
不料,未等他發作,寧完我又低聲補了一句:“另外,唐軍提出,我大清國中要地,皆由唐軍軍派出部隊駐紮管理,而其軍資費用,皆需由我大清國提供,從此之後,永爲藩屬,再不可起任何異心。”
多爾袞的額頭,頓是青筋條條紫漲,牙齒竟亦不亦不覺咬得格格響。
他孃的,真真欺人太甚!
若是這般,這大清的地位,簡直連南宋都不如!完全就是唐軍的傀儡,這般條件,莫說同意,就是去與其交談,都羞煞先人,愧對祖宗了。
於此同時,整個朝堂之上,亦是衆議紛紛,羣情激憤。
阿濟格率行衝出朝班,他恨恨地一跺腳,震得水磨地板都嗡嗡直響,與此同時,厲聲吼道:“賤賊李嘯欺人太甚!他竟能開出如此折辱我大清之條件,實是欺我大清無人,實是蔑我等有如螻蟻一般,真真氣殺我也!請太后下令,着俺統十萬兵馬前去遼陽,定要與唐軍殺個你死我活,不決輸贏,誓不還朝!”
阿濟格厲聲喊畢,禮親王代善亦快步出班,表情十分峻厲:“太后,攝政王,唐軍這般條件,簡直是蹬鼻子上臉,在猛抽我大清臉面啊!這般喪權辱國欺凌至極的條件,若要答應,老臣第一個不同意!”
“對!不能同意!”
“唐軍辱我大清太甚,是欺我大清無人乎!”
“大清寧死,亦不忍辱而生!”
“我等願效死大清,死保盛京,與唐軍決一死戰!”
兩位親王與一衆朝臣慷慨激昂的叫喊,讓攝政王多爾袞熱血上涌,一臉如塗滿豬血般漲紅,他刷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料,多爾袞還未說話,垂簾之後,布木布泰清冷的聲音再度傳來:“攝政王,休要急躁,且讓寧學士將話講完,看看唐軍還有甚條件。”
多爾袞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住心頭怒氣,復對寧完我道:“你說吧,那李嘯還對你說過什麼話,儘可全部說出。”
寧完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實在不知要如何講出李嘯的最後兩個條件,這時,一旁沉默的范文程一聲長嘆,接過話來:“唉,還是微臣來說吧,那唐王李嘯,最後還提了兩個條件。其一是,要我等稱臣納貢後,全國人員,無論官員還是百姓,無論滿蒙漢或其他族類,皆要如明國百姓一般,全部改爲漢式蓄髮,生活日常中,亦要穿着漢服,成爲全國百姓的標準式樣。同時,要在國中廢除滿文書寫,廣建漢文學堂,教習漢語,傳授漢文,同樣要以此爲標準,不可更改。”
范文程說到這裡,長吸了一口氣,又道:“其二麼,便要我大清國兵馬,從此之後,皆受唐軍調遣安排,如有徵召,定需按時保量來到唐軍部下,隨唐軍一道征戰攻伐,斷不可推脫不從。而且,以上的條件,需得在三日內做出決定,否則,唐軍將永遠關上和談大門,從此兩軍陣上廝殺,非死即亡,再沒有任何談判的可能。”
范文程這番話一說完,整個崇文殿內,有如一瓢冰水澆入滾熱的油鍋,頓是徹底炸開鍋了。
阿濟格暴怒得如同一隻憤怒的獅子,他揮舞着拳頭,厲聲大吼道:“入他娘!當婊子立牌坊,還提恁般條件做甚!乾脆給大清給全部吞併得了,還摭摭掩掩做什麼!好哇,要老子蓄髮換服,要老子得到唐軍的任命才能當官,真真氣死俺也!”
阿濟格雙眼血紅,又厲聲喊道:“太后!攝政王!李嘯這個雜廝賤種,都蹬鼻子上臉,欺辱到家了,你們還在猶豫什麼!就請下令,讓本王統兵前去,去與唐軍痛快廝殺。本王就算再無能,也願以一腔熱血,血祭大清,不負祖宗!”
“太后,攝政王,本王雖年老,亦願披掛出征,斷不苟活於世。”鬚髮皆白的代善,亦是沉聲喝道:“本王願與阿濟格一道出徵,攜統十萬兵馬,去與唐軍決一死戰,若僥倖能勝,自是大清之福,若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亦足以含笑九泉。”
“對!我等誓死不同意李嘯條件,願與大清共存亡!”
“拼卻俺一條性命,也要與唐軍對戰到底!”
“不就是一死麼,爲國而死,餘願足矣!”
“誓死不同意與唐軍這般議和……”
殿中亦是羣情激奮,一眼看去,所有人都在揎臂高喊,一副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的模樣。
見在朝堂之上的羣臣,有如瘋魔了一般的一同叫喊,龍椅上的小皇帝順治被嚇得不輕,他迷惑地看到下面的人羣,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只不過,現在的他,倒是沒有哭泣,只是下意識地瑟縮身子,綣縮靠向龍椅的椅角,有如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獸。
此時的多爾袞,亦被衆人心緒所感染,他握緊拳頭,面目猙獰,從牙縫中吼道:“李嘯欺人太甚,真真把我大清當成豬狗一般肆意玩弄!各位都能爲大清效死,本王何惜這區區一身乎!我意已決,定要與唐軍一決雌雄,定要……”
“攝政王,還望冷靜!”就在多爾袞慷慨激昂,意欲發表一番鼓動人心的話語時,從垂簾後面,復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攝政王,凡事皆需冷靜,萬萬不可動怒。哀家想知道,現在的局面這般不堪,攝政王真的打算拼掉我大清最後一絲元力,去與唐軍立爭短長嗎?”
布木布泰這番話,有如一瓢冰寒的冷水,從多爾袞頭頂直澆而下,讓他原本想要噴口而出的激情言語,瞬間消失得了無影蹤。
是啊,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現在唐軍之所以如此強橫,如此對大清蹬鼻子上臉,還不是因爲他們有強大的實力。有這樣強橫的實力做後盾,李嘯纔敢對自已予取予求,把自已往死裡作踐。
只是,這樣的恥辱,難道也能忍受麼?
若是全盤答應了李嘯的要求,那大清與亡國又有什麼區別?
多爾袞內心極度痛苦,牙齒咬得格格響,拳頭攥得極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原本喧譁如鼎沸的殿堂,亦完全安靜下來,一時間一片死寂,倒是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在短暫的沉默後,英親王阿濟格卻是忍不住地喊道:“太后,唐軍這般逼迫,把我大清弄得形近亡國,把我等欺辱得無以復加,難道,還真要聽從他們的要求,去行這般恥辱之事,這,這簡直……”
“英親王,哀家說過,現在不是意氣論事之時,此事到底要如何應對,還要各位仔細商議,萬萬不可因一時之怒,而致終生之悔。”垂簾後的聲音,依然十分冰冷。
阿濟格尚未答話,布木布泰的聲音又冷冷傳來:“禮親王、英親王、你二人若真有本事,又如何會只能在這個朝堂之上大喊大叫。你們說,要帶十萬精銳南下遼陽去與唐軍爭鋒,你們就沒想過,這般強去爭鬥,以十萬士氣低迷毫無戰心的兵馬,去跟兵馬是我等兩倍,士氣如虹、久歷戰陣、裝備精良、又有大批火器助陣的唐軍對戰,其最終的結局,只怕是百敗也難求一勝。你等倒是可以落個爲國盡忠的美名,但這十萬兵馬,乃我大清帝國最後一絲元氣,若盡折於遼陽城下,我大清豈非接下來只能束手待斃,再無任何興復的機會與可能?這樣的愚蠢而莽撞的行動,豈非是自取滅亡,自行結果了我大清江山了麼?你們說,哀家如何可以同意!”
布木布泰說到這裡,顯然動了感情,垂簾後面,竟傳來她低低的飲泣之聲。
多爾袞此時業已冷靜下來,聽到垂簾後的情人這般哭泣,他的心下十分不滋味,臉上的表情,更是十分複雜,還有難以形容的扭曲。
怎麼辦?
真的要以這般屈辱的條件,去與唐軍求和麼?
這,這簡直比殺了自已還難受啊!
就在多爾袞萬分尷尬又無比憤怒之時,沉默許久的范文程終於開腔了。
“太后,攝政王,以在下看來,那唐軍雖話語咬得這般之死,但其實,若我大清真能與其誠心交流,刻意卑伏做低姿態,也未必沒有讓李嘯鬆口的可能。”范文程低低地說道。
“哦?範學士有何想法,儘可直說。”垂簾的聲音,急急地回了一句。
范文程輕咳一聲,遂繼續道:“太后,攝政王,你們看,唐軍的條件,其實也有輕有重,這些條件,我們完全可以先答應幾句,其餘的,再在和談中與他們進一步協商,到時候……”
“放屁!這等協議,還有哪一條可以答應!”阿濟格怒氣衝衝地打斷了范文程的話語:“李嘯要我大清稱臣納貢,要在我大清駐紮兵力,要爲我大清任命官員,要讓我大清蓄髮易服,要讓我大清兵力聽調,這條條件件,哪樣不是亡國之舉,又有哪樣可以開口答應!范文程這個漢狗,莫不得得了唐軍甚麼好處,才這般……”
“阿濟格住口!”垂簾傳來憤怒的聲音,厲聲道:“你休私心揣度,讓範學士將話講完。這定奪與否,自有哀家與攝政王一齊把握,輪不到你來這裡大放厥詞!”
聽到布木布泰這句憤怒的斥責,阿濟格一臉羞惱,眼紅得幾乎噴血,卻亦再說不出甚話。
范文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方繼續說道:“英親王,唐軍這四點條件,以在下這兩日的仔細思慮,其實在李嘯看來,最爲關鍵與重要的,一是稱臣納貢,二蓄髮易服,三是徵調軍隊,至於指派官員,駐屯軍隊,廢棄滿語之類,對於唐軍來說,其實倒並沒那麼迫切。”
“哦?範學士何以這般認爲?”多爾袞追問了一句。
“稟攝政王,其實李嘯之所以願意與我大清和談,最關鍵的一點,便是他現在的首要目標,還是闖賊李自成及其大順國,相對的,對我偏居一隅的大清來說,還僅僅是次要目標,並不是要急於對付的敵人。這纔是李嘯同意與我大清談判的基礎所在。”
范文程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所以,他現在的目標,應該是要全力攻滅大順,而對我大清,則以盡力控制爲主。這樣的話,他若想要控制我大清,則稱臣納貢這一點,李嘯必會強迫我大清答應,這是毫無疑問之事。”
“至於徵調軍隊,則是李嘯希望在攻打大順之時,一可藉助我大清的兵馬,二可免去其後顧之憂,故這一條,他亦會要求我大清加以同意,故這一條,我等亦難與其周旋。”
說到這裡,范文程一聲長嘆,臉上顯出莫名悲切之色:“而蓄髮易服,在微臣看來,則是李嘯爲泄私憤之舉,才力推之策。畢竟,在老汗以及先帝的時期,我等對漢民壓迫屠殺太過,李嘯爲激勵其國中人心,鼓舞軍兵士氣,才刻意對我大清提出這般要求。”
“只是唐軍這般要求,乃是變更我大清之習俗,改去我祖宗之根本,我大清安可答應呢。”禮親王代善在一旁憂心忡忡地回了一句。
“爲什麼不能答應?當年勾踐爲得夫差信任,連其糞便都肯嘗,僅僅改換髮式服裝,又算得了什麼。”范文程沉着臉,立即回了一句:“蓄髮易服,雖改我大清外表特徵,但我大清之內在與國家之根本,其實在短期之內,並未有真正的損失呢。”
“哦?是麼?範學士何以這般認爲?”代善不覺好奇地反問了一句。
與此同時,整個朝廷之上,亦是鴉雀無聲。包括多爾袞在內的全體朝臣,都在聚精會神地聽着,想聽聽范文程到底能說出一番怎樣的道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