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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婆一聽這話,想了一下,下垂的嘴角彎了彎,只點頭。少筠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有李氏一臉不明的看着少箬,問道:“是爲筠兒出閣,家裡管家的事?”

少箬拍了拍李氏的手,轉頭問一旁的靈兒:“少爺上學回來了麼?回來了,讓他來一趟竹園,就說箬姐姐回來了,想他,想見見他。”

靈兒應聲去了,少箬這纔對李氏說:“算起來筠兒過了年就十六了,少原弟弟不比她小多少,約摸兩歲?”

李氏點點頭:“不到兩歲,當初四叔婆還笑話我是三年抱兩呢。”

“如此說來,弟弟也快十五了。”,少箬接話道:“少原唸書念得挺好,怕是能考得功名的,我呀,尋思着是不是也該暗地裡留心,給他物色一門好親事?咱們桑家雖然門楣不高,但少原脾氣、模樣、品學,樣樣都拔尖,一些有根基的人家,只怕也能求得。這一來,少原有了貼心的人照顧,二來少了些姬妾丫頭的煩惱,三來將來沒準能在仕途上幫一幫他。叔婆、二嬸,您們覺得呢?”

叔婆點頭,李氏也贊成道:“若有這樣的人家,再好不過了!只是前頭……”

李氏話沒說出來,四叔婆直接就截斷了她的話:“休要再提前頭!上一回我去給老祖請安問好,提及桑家正支裡的事,他還罵了我一通,說我既身爲長輩,怎可不聞不問的。老祖與我,還有族中幾位年高長輩,雖然不是桑家的嫡支正派,卻也年年有份分家裡的紅利,這事,我也倚老賣老一番。二太太,少原房裡的事,不是你二房一房的事,也不是正支一支的事。這少原就是少字輩裡頭的頂尖,走出去,是領着桑家人的臉面的,他的媳婦,不說要身份高貴,至少身家清白!這事,老祖也是這個意思。眼下,筠兒要準備着出閣,那家裡的管家就得儘早物色着,雖然也可以有個三兩年來過渡,但這個人總的是可靠的才成。”

四叔婆長長一番話,足叫李氏顏面掃地!

早前爲少原領着清漪出去會客,老祖就已經教訓過她。她還一心忐忑着少筠回來會因此責備她,可少筠沒有。等她稍鬆一口氣的時候,少箬與四叔婆卻突然殺來。她嘆了一口氣:“叔婆的話,我心裡何嘗不十分清楚?早前我何嘗不是這麼做的?只是……哎!不瞞叔婆,我的這兩個孩子,就是我的心肝寶貝……相公去的那年,原兒還不到四歲,天天扯着我問,爹爹怎麼還不回來……眼見他長大,又懂事,又能唸書,尋思着他人品過得去,小事上也不十分忍心苛刻他,權當是我這做母親的一點私心……”

道理擺了出來,真正做的時候卻總是因爲感情天平的傾斜而壞了規矩。少箬少筠心裡都在嘆息!李氏不是不慈愛,不是沒有是非,只是太過沒有原則,以至於一味溺愛。少筠自小被姑太太桑若華磨礪,則還長就了一副外柔內剛的脾氣,而少原自小被李氏保護的太過周全,雖然也是善良好脾氣,卻未免不食人間煙火!

但四叔婆聽了這話,則不由分說,斥責李氏:“侄媳婦好糊塗!這還是小事麼!”

待她還要說,門外傳來歡快的聲音:“箬姐姐、小竹子!你們都在麼!”

正說着,少原一手拉着清漪,跑了進來。

一進門看見這許多人,少原愣了愣,忙給四叔婆少箬請安問好,然後拉着清漪蹭到李氏身上,笑嘻嘻的說着玩笑話。

四叔婆原先正因爲李氏的一番話不痛快,這一下看見清漪一臉平靜又從容文雅的給各人問安,隨後又大喇喇的站在一旁的看着李氏兩母子,心中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喝道:“哪裡來不知道規矩的下賤奴婢!這裡一屋子的主人,還有你站的地方麼!還不給我滾回去!”

清漪久不被人如此糟踐,顯然愣了一下,隨即紅了臉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少原這一下好像摘了心肝般的難受,忙站起來維護:“叔婆,這是清漪,我房裡的人……她哪兒得罪叔婆了……”

李氏雖然不是頂聰明的人,但卻十分明白四叔婆爲何惱怒,因此連忙拉着少原,打發清漪道:“你先下去吧,也不必在這裡伺候了……”

話沒說完,少原接到:“娘,您也糊塗了麼?清漪到底怎麼了?一進門規規矩矩的請安問好,一句話也沒說的就遭人這頓罵,還要趕她走,這還有道理沒有?”

“這!”,李氏裡外不是人,張口結舌的:“這不是有沒有道理……”

眼見李氏這當家做主的當成這般模樣,四叔婆的三分怒火變作了十分,當即站起來指着少原的鼻子:“哪裡有當兒子的對母親說‘你糊塗’?你四叔婆我又是什麼人,平白無故的罵你房裡的人?少原,你是念書念糊塗了?”

少原愣了愣,紅着臉,十分尷尬的看了看李氏,發現李氏咬着牙,一臉不快的側開了臉。他暗道自己太過魯莽,忙要上去賠禮道歉。但四叔婆喝住他:“爲你這糊塗,你娘受的委屈多着呢!今日當着你兩個姐姐的面叔婆來問你!”

少原無奈,忙給四叔婆鄭重作揖:“請叔婆教訓!”

“我來問你!樊清漪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你如實回答!”

“……清漪是轉運使大人託付在我家的姑娘,身份是……奴籍……”

“好!一個奴籍姑娘是不是朝廷記錄在案的?”

“是!”

“既然是,咱們傢俬蓄教坊司奴婢,合道理不合道理?”

“……不合道理……”

“既然不合道理,那你領着她去見外客,是不是錯了?”

“是……”,少原剛要回答,便又爭辯:“可是……清漪出去,大人也不曾說什麼……而且清漪十分得體大方……”

“住嘴!”,四叔婆怒了:“那位大人!嘴上不說什麼,你知道他心裡怎麼想?萬一他要告上一狀,你將你姐姐、你母親、你的家族,還有外邊轉運使大人、同知大人都放在什麼地方?咱們這些人都能脫得了干係麼?”

少原咬了牙,脖子上青筋露了出來。

“這是第一條!”,四叔婆再接再厲:“第二條!我聽聞你還放了話說非她不娶?我告訴你,你早早絕了這份心!你將來的妻子,就算不是高門大戶的姑娘,也得是身家清白。這麼一個待罪之身的下賤奴婢,連做你的姨太太,都不夠格!你再敢說什麼非卿不娶,老祖知道了,必定傳家法教訓你!這不是你討一個小老婆那麼簡單的事!你是桑家正支上唯一的男丁,擔着朝廷的鹽課,也擔着朝廷開中鹽的販賣。你走出去,就是桑家的頭臉,你的妻子,合族長輩皆有權利發表意見,就是你娘,也得尊重!”

少原大吃一驚,又憤怒非常,可是四叔婆句句話都打在清漪的七寸上,叫他根本無從辯駁。怒極了,少原一跺腳,吼道:“我!那我不當這什麼勞什子管家了還不成麼!我、我以後……定會考取功名……再不然……我、我出家當和尚去!”

這麼一句幼稚又無聊的氣話,氣得李氏面如金紙,而四叔婆反倒是氣得笑了:“當和尚?你身爲竈戶,要麼能跟老祖一般考得功名,不然,你就是想當和尚,還得問問朝廷給不給!”

少原徹底沒了話,但心裡的憤怒卻越發高漲起來。

一直沒有說話的少箬,覷着少原的臉色,這時候慢悠悠的對一直低着頭的清漪說道:“前兒我見了賀轉運使夫人,還說到你了。夫人問你好,還問起你的近況。我就說了,清漪很好,我少原弟弟待她也好,就是不能給她名分,委屈她這個人了。夫人聽了,卻說,有名有份這事,還得看是誰、是什麼身份!若人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只怕害人害己。夫人還囑咐我,做事要有分寸,總不能叫這一大串的人受牽連。怎麼說這份好心,到這兒也就是盡頭了,再過,就不能夠了。”

清漪聽了這話,臉都白了,只囁嚅答應着。

少箬擡了擡眉頭,這纔對少原說:“原弟弟,你讀書識字,是爲考取功名,那自然也應該知道民不與官爭的道理了?這裡頭的厲害,你說了不算,就是你姐夫,也還的看着上峰的臉色辦事。如今我當着二嬸、當着你、當着樊清漪的面,轉告一句,若讓賀夫人、或者我,或者少筠知道她樊清漪碰了一碰桑家宅門裡的事,或者存了什麼非分的心思,她樊清漪立即就回教坊司繼續當她的奴婢!像帶出去會客、什麼‘非卿不娶’這類,少原弟弟你不小了,自己掂量掂量。”

少原張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少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少箬掃了少原一眼,然後眯着眼盯着清漪:“前頭的事,這屋子裡頭大約只有一兩個人不明就裡,但我們都還沒有瞎。我只說一句,絕沒有下次。而且從今往後,樊清漪你不許出門、沒有名分、不能插手桑家內幃、外帳房的任何事情。就算將來你生了孩子,你的孩子也永不能插手桑家事務!”

少原徹底蔫了,一句話也沒法幫清漪說。而清漪好像木頭一般,低着頭,一動不動的聽完訓,淡着聲音道:“奴婢聽明白了!奴婢記下了!”

少箬輕哼一聲:“早前筠兒纔上來管家,看見你爲人穩重,有心擡舉,後來少原因此喜歡你,我們做長輩的,順水推舟,算是從始至終都存了善心善意卻從未輕賤過你這個人。你若要以爲我們利用你、利用完了就一腳推開,那也是你不識好歹。你雖然聰明,則世上更聰明的人如同過江之鯽。你只需記得,人可以聰明,卻要聰明的透徹,否則還不如安分守己,什麼都不懂!”

……

作者有話要說:樊清漪的身份是個問題,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