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箬一接到自己二嬸的信,說是少筠與萬錢的親事定了下來,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往自己孃家趕。
來到竹園時,少筠正聚精會神的坐在繡架前飛針走線。少箬不言不語,示意侍梅不要吱聲,輕手輕腳的走到一旁,細看了起來。
少筠此次繡的卻並非吉祥喜慶的鴛鴦、百子之類,卻是一幅煙雨梨花共賞圖。圖中皚皚擠擠的白梨花,少筠以亮白、本白、象牙白、乳白、乳黃,以及深灰、淺灰設色設影,滿滿當當的繡出。咋一看去,繡絹上不似做繡,而是一朵朵還帶着仙露的瑞白梨花就鋪滿了繡絹,感覺立體而生動,富麗而喜悅!再一看時,滿幅類似而截然迥異的絲線,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妥帖而生動的排列,時而白得明媚,時而白得溫柔,有向日時的歡快,亦有背陰處的嬌羞……繁複如此,真真濃烈的構築了一曲春雨共賞梨花白!
少箬看得出了神,忍不住嘖嘖稱歎:“你真是!那兒這樣的精氣神?原本看你畫這一幅畫,還說你是吃力不討好!眼下看來,你連白色都繡出一派歡快富貴出來。筠兒,姐姐可真是服了你了!這種眼力、這種針法、這種心思!”
少筠聽聞了擡頭一笑,又滾了兩針,方纔扶着脖子擡起頭來,笑道:“姐姐來了怎麼不說話?倒嚇了筠兒一跳!”,說着站起來。
少箬對這繡品愛不釋手,只攜着少筠的手,兩人站在一起,居高臨下的又賞了起來。
少筠站起來一看,視野自然比坐着時寬,因此也覺得十分滿意:“才得了不到一半,不過也算過得去了。早前姐姐說這梨花不好繡,都是白色,如何繡的有趣?前幾日突然心血來潮,拿了這個法子,不料竟極好,只是勞神了些。”
少箬目不稍瞬,答道:“你這也是手熟心靈的緣故。看你這畫……哎喲!前一次你見我,還笑話我是高興滿滿的,都溢出來了。這一回我看你這繡品,只覺得比昔日你繡的那些又是兩個層次了,感覺嘛!”,少箬轉頭過來看着少筠,調侃道:“也是滿的一幅繡絹都裝不住,就要溢出來了!筠兒,你說你這是心想事成,是故這般精力能耐?”
少筠推了推少箬,嗔道:“姐姐!”,然後又說道:“才得了這麼點,有什麼好看的?日後好了,我依舊拿了玻璃鑲起來,再請姐姐來看,可好?”
少箬好笑又有些不捨的回頭看了一眼,才同少筠一起走到桌邊坐下:“繡得確實好,我還以爲說繡好了送給我呢!”
少筠抿抿嘴,只說到:“這法子雖然勞神,得的花朵卻是極傳神的,我既知道了,日後自然能繡的更好。到時候姐姐喜歡什麼花色,筠兒就繡什麼花色,豈不是更如意?梨花麼,雖然潔白動人,意頭卻不好……”
少箬好笑:“我知道!上一回萬大爺不敢往你這裡送梨花,就往我那裡兜圈子。想來這瑞白梨花對你兩是別有一番想念的,不然你怎麼想得到、做得到?我呀,不奪你的心頭好!只是你記着了,你欠我一副呢,日後得閒了也給我繡一幅就是!”
少筠笑着點頭,自然而然也想到,早前她身上佩着梨花薰香,他因此騎馬覓花,最後找到留碧軒。而後……他揹着她,在留碧軒的梨花叢中賞了很久很久。記憶中,那鋪天蓋地的白,真正是滿溢一般的歡快的,真如同她繡出來的那般滋味!
少箬眼見少筠不說話的直笑,又不禁推她:“不說話的傻笑什麼呢!”
少筠回過神來,又不好意思,忙轉開話題:“也沒什麼!姐姐,今日怎麼有空回來?前幾日不是說不便回家省親?”
少箬搖搖頭:“我的寶貝妹妹定了親,我豈能不回來看看?何況你姐夫也吩咐了,讓我回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則,我心裡惦記着桑貴那事,還有麼!一會你就知道了!”
一提到婚事,少筠還是有些害羞,只撒嬌道:“才納彩,玉娘才把我的年庚帶回去,問名還沒有結果呢,有什麼忙要幫的……”
少箬斜着眼嗔了少筠一眼:“三書六禮,你倒是清楚得很!萬錢要把咱們家的小竹子討回去,我呀,要跟二嬸好好商議,他彩禮的數不對,我可放不過他去!”
“姐姐!”
少箬也不理會少筠撒嬌,又問道:“阿貴那事……”
少筠聽聞少箬過問,忙整了整神色,將前段日子與萬錢會面的結果告訴了少箬,緊接着又說:“阿貴這一招頗爲毒辣,我怕他在那邊鬧出亂子不好收拾,因此應了萬錢,答應分他一成銀子,請他替咱們周全。”
少箬聽了放下心來,又說:“這事總算是過去了!計較起來,我就擔心阿貴因爲河南河北的生意,來不及趕往北邊。而且你也知道,往下天越發冷了,尤其北邊,就怕他趕不及將鹽引買回來,到時候祭祀宗祠,你可要打饑荒了!”
“算下日子,秋收早已經結束,那邊眼下應該已經開始壓榨油料了。哎,路途太遠,我也不是什麼消息都能及時收到。只能信任阿貴做事有分寸了。”,少筠嘆道。
少箬笑哼一聲:“阿貴那小崽子!能有什麼分寸?不過你讓侍菊老楊出去,這時候也該會面了。那銀子可夠麼?”
少筠心中算了算,說道:“今年銷售一萬五千引鹽,額外還有殘鹽的生意,銀子是有的,只是要換鹽引,能換多少回來,筠兒心中還沒有底。阿貴在外邊這一借貸,利錢十分厲害,我怕到時候反而誤了北邊換鹽引,因此家裡頭除了留下五千兩銀子派紅利及過年用,其餘的一股腦都換了銀票交給侍菊出去了。”
少箬一面聽一面掐指而算,最後說道:“這事!險得很!難爲筠兒你了。不過依萬大爺的消息,這盤生意總該是有些眉目的,只管在瞧着吧。只是日後再派阿貴,就得留點兒神了。的找個人,真正能叫他有所顧忌的才行。”
“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尋思這事。”,少筠有些苦惱:“阿貴這麼做法,家裡人要是都知道了,只怕人人都恨不得將他剮了。可要是他四平八穩的,辜負他的能耐不說,家裡只怕又同姑姑當家時一般,漸漸的就沒了。只是又能有誰在他旁邊看着他、提點着他?我也不能扛着不出閣,再加上家裡又還有些禍患……”
少箬輕笑兩聲,也沒有着急着說話,等她正要說話時,竹園外嘰嘰喳喳的傳來了笑聲,李氏人未見,語先聞:“筠兒!筠兒!聽小梅子說你箬姐姐回來了?”
少箬少筠聞聲都立即站起來迎上去。
而少筠還沒來得及說話,時常與李氏湊趣的四叔婆笑着上來攜着少筠:“老太婆給侄孫女兒道喜了!”
少筠登時紅了臉推辭:“少筠豈敢呢!叔婆折煞少筠了!”
李氏笑得合不攏嘴,張開手來招呼幾位:“快進屋去說,快進去吧!”
四叔婆一徑攜着少筠,而少箬着攜着李氏:“二嬸,什麼大喜事?快告訴侄女兒,叫侄女兒也高興高興!”
李氏從袖中拿出大紅灑金的文書,笑嘻嘻的:“方纔玉娘將請吉凶的文書送來了,上上吉!筠兒與萬爺的年庚八字,真真是合適的不得了!連問吉的師傅都說是天作之合呢。這不,聘書送了來了,這親事呀,可算是定下來了!”
少箬聽了也是一臉喜意,忙向李氏問了聘書來看,又同李氏細細斟酌中間用詞,十分的喜不自禁。而四叔婆也很高興的拉着少筠:“這下可好了!親事定下來了,少筠你也不怕人家再說道你什麼!哎呀,咱們桑家今年可真是!”,話到這裡,四叔婆又問李氏:“二太太,這婚期什麼時候定了麼?孫侄女兒的嫁妝怕是要備起來了吧?”
李氏一聽這個,來了精神,連腰桿也挺了起來,掐着手指一樣樣的數起來:“我還得見見男家的君伯,看看男家想要咱們備些什麼。首飾什麼的,我歷年來存了些,都不大得意,趕緊的還得讓蔡管家去添置,還有被服繡品、傢俱什物,哎呀!筠兒,還得在揚州附近給你添些田地才體面……”
少箬聽見李氏說的顛三倒四卻又一樣不落的,不禁笑彎了腰:“哎喲喲,我的好二嬸!您悠着點兒,日子還沒定呢,咱們大可從容着辦來!”
聽了這話,李氏忽的想起來,忙又拉着少箬:“箬兒……說起來,你才操辦過你家大小姐的親事,辦的體面妥當,滿揚州城,沒有人不誇的,筠兒不知道能不能沾點你的光?我這做孃的,就怕操辦不來,倒叫她委委屈屈的上花轎……”
少箬十分好笑,忙寬慰:“二嬸!當初少箬出閣,還不都是您跟四叔婆打點操辦的?少箬又哪裡委屈了?不過您也放心,筠兒是我妹妹,我偏了誰,也不能夠偏了她。”
李氏十分高興,又向四叔婆說:“當年箬兒,多虧四叔婆了!這一回筠兒出閣,還少不得叔婆給我指點!”
四叔婆笑着擺手:“哪裡的話!少箬當年,那也是老祖親自放了話,說要給你們大房好好操辦,免得若陽夫妻在下面掛念。如今筠兒麼,有親孃,也有親姐姐,我這老太婆就可退在一邊,只管享福看熱鬧嘍!只是可惜了,筠兒這一出閣,家裡頭當家的,又叫二太太你辛苦了!”
一提到這個,李氏苦了臉:“哎喲!可不是麼!原本捨不得這丫頭!記得她小時候怎麼淘氣,惹得我拿着雞毛撣子追着她跑;又記得她窩在她爹爹懷裡,小模樣兒小嘴兒怎麼討人喜歡。眼下說出閣就出閣,留下這一大攤子家務,還有外邊一大攤子生意,倒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話到這裡,屋裡四人,各自沉默。
過了一會,少箬清了清喉嚨,說道:“今日少箬回家,也正是要商議這事……”
作者有話要說:準備要處置樊清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