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會結束已然多日。
此刻的昭和殿內,沈蘊卿正暫於榻上小憩,紅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湯藥過來。
沈蘊卿連眼皮都不曾擡,只用手示意了一下。
紅醉遲疑片刻,還是決定勸道:“殿下,您還是喝點吧,要是覺得苦了,奴婢就給您加點蜜餞。”
“嗯知道了。你們都退下,我乏了。”
“是。”
粉色的薔薇開始在自由而新鮮的空氣之中放肆地妖嬈起來,沈蘊卿站起身,輕輕將窗推開,同時不動聲色將手中的藥盡數澆到花根下。
她的面容在三月的寒風裡越發的蒼白,眉宇間有着說不出的沉重。
紅醉端着蜜餞去而復返,見狀頓時嚇了一跳:“殿下,怎的開了窗?風這麼涼,再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沈蘊卿由着她將窗關緊,伸手指了指那盆薔薇花的根部。
只見綠色的枝幹上已經呈現出黑褐色的斑點,甚至都有些腐爛的跡象。
紅醉一見,面色陡然大變。所幸到底是在宮中當差多年,又與沈蘊卿主僕情深,往往只需一個細微的表情動作便能彼此明白。
勉強平復震驚,跪下低聲:“奴婢該死,只會渾渾噩噩度日,竟要讓殿下先發現不妥。奴婢……”
沈蘊卿扶她起來,緩緩道:“不怪你,是以前他們做的太好了。”
紅醉陡然擡頭。
以前做得太好,那麼現在呢?他們是爲何突然露的馬腳,殿下又是爲何突然發現了的?……
再聯繫這幾天沈蘊卿的種種異常,紅醉的腦袋中突然涌現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可怕想法。
可是……
她悄悄地打量了沈蘊卿幾眼,又覺得太過荒謬。
若說是假扮,這未免也太天衣無縫了吧……
沈蘊卿看到她的樣子,不禁一笑。
到底是自幼便隨侍在側的貼身宮女,她的變化終究是無法完全瞞得過的。
“你別亂想,本宮不過是病得久,突然看透人性罷了。”
紅醉聞言,拋開疑慮,重重地點點頭。
看着沈蘊卿越發清瘦單薄的身子,只覺心裡酸澀得厲害。
若在尋常的富貴人家,這個年歲的小姐還該是在娘懷裡撒嬌的孩子吧。
皇家的人雖說身份貴重,卻一生都活在無窮無盡的明槍暗箭中,磨難重重。
沈蘊卿則無暇理會她的感慨,打發她道:“去請張太醫過來。”
上一世在這方面吃了大虧,當然是不敢再相信一直爲自己開方的李太醫了。
至於爲什麼偏偏會選張太醫……
很簡單,因爲這一世的沈蘊卿知道,他其實是陸承靄安插在這宮中的人。
張太醫剛剛調進宮,平日在太醫院也沒什麼要緊事,所以來得倒是很快。
按着禮數把脈時,果如沈蘊卿所料,在他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震驚。
“殿下的身子虛弱,李太醫之前的藥方正是滋補的,殿下精心養着便好。”
診完脈,張太醫將雙手隱入寬大的袍袖,面兒上卻是一副再正常不過的樣子。
沈蘊卿心中冷笑,口中則緩緩道:“對了,本宮數日前看過一些張太醫的醫論,覺得想法甚是新奇,倒是想與張太醫討教一二。”
張太醫的眉頭一皺,自己寫的那些東西因太過離經叛道,一向都是被太醫院的老學究嗤之以鼻的,何以,這個不通醫理的小公主竟然能看懂?
沈蘊卿看到他的神色變化,便清清嗓子,壓低聲音道:“那日,多謝張太醫出手相救。只是我也沒想到秋水素的引子,竟然是桃花香。”
眼見張太醫的瞳孔一縮,沈蘊卿揪着的心才放下來。
那日,說是昏迷,但能聽見人說話。說不是昏迷,卻渾渾噩噩,如夢境一般。
朦朧中,只聽到秋水素幾個字眼,所以今天想試探試探這位太醫。
果然驚到了這位,沈蘊卿也不等他回答,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張太醫雖百般不想參合到宮中爭鬥,卻因爲她剛剛的一句話而躊躇萬分。
沈蘊卿蒼白的臉色因劇咳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半晌方終於勉強緩過氣來,掙扎着坐正,擺擺手啞聲道:“不妨事,老毛病,本宮……早都習慣了。只是,太醫因我一言入宮,定要受到其他太醫的排擠,辛苦了。”
一句簡單認命的話,從那不過十五歲的稚嫩嗓音說起來,卻有一種莫名的辛酸淒涼。
張太醫一咬牙,四處打量一番,突然開口,聲音則小不可聞:“殿下,黃芪和白芷。”
他的語速很快,等到沈蘊卿擡眼看他的時候,便只聽到一聲響亮的:“是,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