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幾日裡的雪積了老厚的一層,但宮中的道路早有人打掃了出來,踩在青石板上除了迎面的寒風,倒也穩當的很。
轉過昭陽宮的側角,沈蘊卿並沒有往鳳梧宮的方向而去,而是直奔上次與陳桐文看梅花的地方。
沈煜有些奇怪道:“姐姐這是要去哪裡?”
“一會兒繞過前面的梅林看看,再去鳳梧宮可好?”
“好。”沈煜點頭,眼神微微的一閃,不知在想些什麼。
路雖然好走,但是路途卻遠了一些,等到了梅林,沈蘊卿只覺得手腳有些發冷,此時的梅花正是全開之際,比上次還要美豔幾分,可落在沈蘊卿的眼中,卻很不是滋味。
沈蘊卿笑道:“上次來的時候,這花只是半開,就讓人心神嚮往。這次來倒是全開了,卻沒有了當初的那份婉約之美了。”
沈煜道:“姐姐喜歡半開之花嗎?”
“難道不好嗎?半開纔有一種含苞待放的韻味,倒是全開了看個透徹,就沒什麼意思了。”說着,獨自一個人往梅林深處而去。
沈煜見她今日有些奇怪,卻不得不跟上。這裡是梅林,自然沒有宮人來掃除雪花,此刻姐弟兩個穿梭在梅林之中,只有簌簌的腳步聲響起。
梅林本就不大,行不了多久,便到了盡頭。
撞入眼簾的是一片寬闊場地,上面白雪皚皚,一個男兒正在揮舞着一杆紅纓長槍,舞的忽忽作響,帶着風聲都增添了一份凌烈的味道。
而在他不遠處,一身紅色披風的少女正愣愣的望向前方,整個身子都沉浸在那花舞一樣的身姿中,似乎不能自拔。
沈煜隨後而來,這一幕,恰好不好的全部落入了他的眼簾,驚異的眼神中瞬間滑過一絲落寞,整個身子就要衝出去一般,被沈蘊卿給拉了回來。
兩個人站在一顆開到繁盛至極的梅花樹後,靜靜的望着雪地中的兩個人。
只見那個男子揮舞完長槍,乾淨利落的收尾後,旁邊不遠處的女子,甜美的臉上帶着笑容奔跑過去,聲音清脆可聞:“寧師傅,你舞的可真好。”
寧熾的目光掃過陳桐文,嘴角的笑似乎隱隱可見:“讓陳小姐見笑了。”
“你教我好不好?”
“陳小姐師從陳老將軍,怎麼輪到在下教了。”寧熾抱拳禮讓。
陳桐文卻苦笑着搖頭:“纔不是,爹爹說我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從來不讓我碰這些東西。前幾年哥哥還願意教我,誰知有了嫂嫂之後,也不教我了。”
“既然這樣,在下怎麼好違背陳老將軍的意願呢?”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啊,好,原來你們都不願教我,是嫌我笨嗎?還是女子就真的不能舞刀弄槍了?”一縷失望很快蔓延到陳桐文的臉上,她直愣愣的望着寧熾:“你說你不會看不起喜歡功夫的女孩子,原來都是假話。”
“我……”寧熾顯然不善交際,頓時被伶牙俐齒又略帶委屈的陳桐文說的啞口無言。
“教不教?”
寧熾搖頭:“陳老將軍的意願在下不好……”
“好,不教就不教,我走還不行嗎?”陳桐文似乎越想越氣,狠狠的剁了一下腳,使得那輕柔的雪花跟着撲簌了一下。
她眼眸中似乎含着點點淚花,語氣略帶哽咽:“不教算了,不過是瞧不起我罷了。”轉身向着場外走去。
沈蘊卿感覺自己握着的那條胳膊,繃的死緊死緊的,側臉望向沈煜。只見他略微剛毅的臉上,全是一股子的悲涼與蒼白,眼眸怔怔的看着那襲紅色的影子,似乎在說:“他不教,我教。”
可是,沈煜沒有動也沒有說,只是如泥胎般矗立在梅林深處,彷彿歷經了一切繁華。
沈蘊卿只覺得心疼,猛地感覺自己的手指被沈煜狠狠的抓住,她詫異的擡眸順着沈煜的目光向着場子中望去,卻見寧熾已經奔跑着追向陳桐文,兩個身影在雪地裡來回的跳竄。
陳桐文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猛然的轉身,寧熾一個錯步才穩穩的停住。
陳桐文眨着那雙大眼睛問道:“你追我做什麼?”
寧熾低頭看向只道自己胸口的那個小女孩,帶着一種天真一種無邪,猶如冰雪中的蓮花,讓人心疼又覺得無限純潔,他蠕動了一下嘴脣,才慢慢道:“陳小姐,你不要傷心,我教你行嗎?”
“真的?真的?”陳桐文顯然是高興的忘乎所以,一下子摟住了寧熾威猛的身軀,笑道:“我就知道你會的。”
寧熾反應不過來一般,趕忙推下陳桐文:“陳小姐。”
陳桐文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頓時一臉粉紅亂飛:“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沈蘊卿的手指已經被沈煜攥的有些麻木,她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心裡的悲涼之色,不比沈煜少。
可是說到底,這一幕,是沈蘊卿親自安排的。
她從那次沈煜第一次看到陳桐文開始,就發現他的眼神更多的時候是圍着陳桐文的笑容轉動的,以至於到後來,只要有時間,就來找陳桐文下棋。
而陳桐文的心思顯然不再他這裡,梅花林後的相遇,是陳桐文對寧熾情動的開始,以至於後來有事沒事就看他們練功夫。
而這樣做的後果則是沈煜以爲,陳桐文的到來是因爲他的緣故。
沈蘊卿見沈煜的眼神在陳桐文的身上流連的越來越多,怕到最後傷的更深,才安排今天的寧熾只教青岫,而青岫偏偏有些不舒服。
寧熾只要有時間一定會到練武場的,這樣的時間他自然不會放過。
而早與青岫聯繫好的陳桐文,小孩子的心性,一定會追過來。算計好時間的沈蘊卿就帶着沈煜看到了這在外人看來是最美好的一幕。
寧熾的心思,沈蘊卿不想猜,但從剛纔看來,他對陳桐文也不是不喜歡的,只是因爲性子使然,沒有表示罷了。
而沈煜的自陷其中是最最危險的舉動,她不能也不允許,自己的弟弟在感情上要與自己的師傅去爭奪她的好朋友。
寧熾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甚至是以後馳騁疆場的大將軍,嘉和國在以後還要仰仗他許多。沈蘊卿不容許出現什麼其他的意外。
如果陳桐文的心思裡有一點是沈煜,她這個做姐姐的也願意去幫助弟弟找到一個最愛的人,不要像自己一樣兩生兩世都不能得到幸福。
但陳桐文的性子,她太過了解,不是因爲感動或者其他就能改變陳桐文的心意。
所以,出局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沈煜。
寒風中,有梅花盡數落下,飄在雪中,化成點點如血般的殷虹。沈煜的手越發的冷起來,臉色灰敗如雪,白的嚇人。
沈蘊卿緩緩的喊道:“煜兒。”
遠處的人兒,似乎已經走了。沈煜收回了目光,落在對面人的臉上,淒涼一笑:“姐姐,你知道了?這是你的安排?”
“煜兒,你要明白……”
沈煜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姐姐不要多說,你的心思,我全知道。她的心終究不再弟弟身上,早看清了早好。”
沈蘊卿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中疼惜不已,淚已經到了眼簾:“煜兒,姐姐不捨得你受相思之苦。”
“姐姐,你放心,今天我全都明白了,是我自己的錯。”
沈煜抽回了那冰冷刺骨的手,將披風裹的更緊一些,一言不發的走出梅林,然後對着她笑道:“姐姐,今天我不能去看母后了,請姐姐代爲轉達吧。”
說完,轉身衝進寒風中,帶着幾分淒涼幾分感傷,很快消失在甬道中。
沈蘊卿的身子歪了一歪,幸虧紅醉手快纔沒有暈倒,只聽她的語氣已經無力:“紅醉,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是我親手扼殺了他的心思。”
紅醉一直都跟在姐弟兩個身邊,當她見到那一幕與沈煜的表情後,自然全都明白了過來。
她緊緊的扶着沈蘊卿的身體:“公主,您沒有錯,這樣做是爲了六皇子好啊。”
“是啊,但願他能快點想明白,不要傷了自己。”寒風過境,沈蘊卿只覺的手腳已經冷的沒有了直覺,任由紅醉扶着緩緩而行。
回去的沈煜就病倒了,讓太醫瞧過說是心神俱傷所致,陳桐文既奇怪又關切的問是怎麼回事,沈蘊卿也只是說可能讀書累到了。
陳桐文點點頭,只是囑咐沈蘊卿要關照太醫好好照顧沈煜,全然一副朋友之心。
這是後話。
此刻的沈蘊卿扶着紅醉剛剛走到離昭陽宮不遠的地方,見一個小內侍張頭張腦的向這邊望過來,一見是沈蘊卿,疾跑着上前,跪下道:“公主,剛纔有人來報,四公主與五公主打起來了。”
沈蘊卿蹙眉問道:“報信的人呢?”
“在咱宮中等着呢。”
“走吧,去看看。”沈蘊卿不得不扶着紅醉,疾步向昭陽宮中趕去。
那報信的小內侍早得了信,跪在宮殿的地下。
沈蘊卿示意他起來,邊走邊問道:“怎麼回事?”
“回公主,今天下午五公主氣勢洶洶的闖進了四公主殿中,兩個人說了沒有幾句話就吵了起來,嬤嬤的趕緊上前去勸,誰知,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動起了手。”
“這會子呢?報給父皇了嗎?”
“三公主的嬤嬤看着事情要鬧大,五公主死活的不聽勸,就讓小的來報信。奴才走的時候,幾個嬤嬤還在拉架呢。”
沈蘊卿的腳已經邁進殿中,此刻,見那小內侍急哄哄的往前走,竟然沒有停下的意思,眼睛微微的一瞪。
紅醉見機行事喝到:“殿內是你能進的地方嗎?外面等着,公主換了衣服就來。”
那小內侍被這麼一喝,生生的剎住了腳步,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又無可奈何的停了步子,退到臺階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