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暗沉沉的,有着一絲微微的涼意,垂穗藍綢半遮‘牀’上的人。
此時,魏貴嬪靜靜的坐在‘牀’旁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的兒子,看不清裡面是悲傷還是憤怒。
沈蘊卿提着月白裙子,腳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軟泥的鞋底感受着地面傳出的那絲寒涼。
旁邊的小宮‘女’看到她進來,剛要出聲提醒一下,被她示意止住。
張太醫說服‘藥’後,沈平盛的毒‘性’已經散了大半,皇帝等人一上午已經摺騰累了,沈蘊卿便趁機提議留下來陪着魏貴嬪,沈煜也不肯離開,想陪着沈平盛。
皇帝同意,吩咐沈平盛醒過來後要及時的通知他們,又囑咐同樣疲勞的皇后也不要心急,便離開了。
沈蘊卿伸手撥起珠簾,發出一陣輕輕的叮噹聲。
坐在‘牀’邊的魏貴嬪意識到有人進來,木木的轉頭,嘴角蠕動了一下:“三公主。”
“貴嬪娘娘,五弟不會有事的。”沈蘊卿靠過去,挨着‘牀’邊坐下,一雙鳳眸帶着一種特有的堅定,讓人看着就覺得心安。
魏貴嬪紅腫的眼眸如兩顆核桃一般,在嬌美的臉上顯得突兀,看到對面人兒的臉龐時,稍微的一動,似有一種抗拒的神‘色’閃過。
話語卻仍是淡而柔:“但願平盛真的,平安無事。”
這一切自然逃不過沈蘊卿敏銳的眼睛,魏貴嬪從進宮開始,不管皇后得寵與否,都一直站在她的身邊,默默無聞的作爲皇后黨派最忠實的一員。
甚至連她的兒子都是沈煜最好的支持者。
可是這一切,在今天的這種情況下,發生了一絲裂縫。
雖然,魏貴嬪知道這不是皇后所爲,只是因爲巧合而導致她最最視爲生命的兒子,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但這樣,已經足夠給魏貴嬪逃離皇后的理由。
剛纔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蘊卿長長的睫‘毛’輕輕的一顫,將心裡升起的嘆息化作一縷青煙,這個時候,任何一個人的離開,對局勢都影響深遠。
從小跟在皇后身邊,對經常照顧自己的魏貴嬪還是瞭解得很。她與母后一樣是標準的大家閨秀,懂得三從四德,不爭不搶,就是被人踩到頭頂上都不願出聲的。
說她們宅心仁厚也好,說她們軟弱可欺也罷,從來都是希望按照自己內心的那份善良在皇宮中生存下去。
這樣的‘女’人,多數聰明無比,只看透不說透,只會選擇默默的忍受或者逃避。
沈蘊卿不想讓她們這樣下去,因爲某些惡人是不值得用她們悲憫的心,去可憐的。
是人就定會有軟肋與底線,而同樣爲人母的皇后與魏貴嬪,她們的底線就是兒‘女’。
上一次,沈蘊卿對着皇后說了實話,使皇后幡然悔悟。
這一次,倒可以藉着這件事情,也讓魏貴嬪明白應該怎麼做。
沈蘊卿的聲音低沉:“貴嬪娘娘,您是否有劫後餘生的害怕感?”
魏貴嬪驚的臉‘色’一變,手不自覺的附上臉頰,難道自己剛纔掩飾的不夠好,被三公主發現了什麼嗎?
“您什麼都沒有透‘露’給我。”沈蘊卿沒有等對方疑問,瞭然的答道:“平盛只是我的弟弟,我就會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您是他的親孃。”
話說的無比透徹,畢竟,收人心的時候,要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誠意。
魏貴嬪看着這個剛滿十五歲,自己看着長大的公主,心裡訝然到了極點。
三公主聰慧,她知道,但那也只表現在一些事上看得相對遠些而已。
沒想到,這種思量人心的事情也會算計得如此準確。
十五歲就這樣,再過兩年,這宮中想必是不會有她的對手了。在聰明人面前刻意的掩飾只是笑話,這是魏貴嬪多年宮廷生涯修煉出來的道理。
“我只怕再晚一會兒,就再也看不到平盛對我笑了。”魏貴嬪的聲音裡包含着太多的情緒,慈祥的目光緊緊盯着‘牀’上的人。
“貴嬪娘娘,您可想過這件事是誰指使的嗎?”沈蘊卿的視線跟隨着魏貴嬪,也落在沈平盛慘白的臉龐上。
魏貴嬪的語氣中帶着恨意:“還能是誰。”
“您想報仇嗎?”沈蘊卿話鋒一轉,突然有種冷厲。
“這……”魏貴嬪猶豫了一下。
沈蘊卿抓住她的手,身子輕輕的靠過去,小‘女’兒一般:“記得小時候,您給我和兩個弟弟講過一個大雁的故事。您說大雁是忠誠的鳥兒,他們結伴而行,不會有任何一隻雁走失。這些不僅僅是因爲他們的忠誠,更重要的是,如果遇到敵人,落單的雁是絕不可能逃脫鷹的追捕的。”
她明顯感到靠着的那具身體,輕輕的一動,卻不等魏貴嬪回答,又立即內疚而憤怒的道:“貴嬪娘娘,你是要選擇逃避嗎?這次,是五皇弟無意中替六皇弟受了罪,可下一次會是什麼,您想過嗎?”
“三公主,我能怎麼樣,報仇嗎?我這樣的身份怎麼與她抗衡?連皇后娘娘都……我不想平盛再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啊。”魏貴嬪的眼淚撲簌撲簌的直掉。
沈蘊卿拿出手帕遞上去,語氣緩和:“您不想,母后不想,我也不想。如果今天不是五皇弟不小心,就是六皇弟遭殃。我那種劫後餘生的害怕感覺,比您都強烈。”停一停,接着道:“可是,這些是我們能逃避的嗎?這麼多年,您一直都安安靜靜的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她停止過對您的傷害嗎?從您懷平盛的那一刻,她就一直盯着您不放,不是嗎?”
魏貴嬪淚眼模糊的望出去,看到的是一張稚嫩卻堅定的臉龐。
是啊,自己這麼多年,除了報答當年皇后娘娘的恩情,一直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
然而卻因爲與皇后娘娘走的近些,就要被‘波’及到自己兒子的‘性’命嗎?
如果沒有皇后娘娘,不用說平盛,連蓉蓉都不可能被平安的生下來。
既然命都是皇后娘娘給的,受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蘊卿抓着她的手臂,同樣痛苦的呢喃道:“母后這麼多年,和您一樣不爭不搶,可換來的是什麼呢?今天的事情,不是讓我們去逃避,而是讓我們認清形勢。”
魏貴嬪只覺對面那雙明亮的眸子散發出堅定的光芒,讓人心中越來越安穩。
這段時間皇后娘娘的舉動,她都看在了眼中。而最近這位三公主做事的方式,也與以前大相徑庭,是否也是源自於皇后的授意呢?
所以沉寂了這麼多年,皇后終於要反擊了嗎?
拭去最後一滴淚,魏貴嬪低聲:“皇后娘娘是怎麼想通的?”
這句話一出,就見沈蘊卿的臉‘色’猛的緊繃起來,眼中的恨意都不能掩蓋:“我的身體,從張太醫來後,就漸漸的好了起來。不知道是張太醫醫術太高明,還是太醫院的人都長着一條舌頭!”
魏貴嬪那是多麼聰明的人啊,她不可置信卻不得不相信的點頭,原來,三公主的病是人爲的。
是母親就會視自己的孩子爲生命,有人要害公主,難怪皇后突然醒悟啊。
沈蘊卿停一停,接着道:“幸好她的手不夠長,伸不到皇子的宮中來,只是針對我。”
當然,不管蕭貴妃如何在後宮掌權耀武揚威。皇子的宮中,是負責皇帝的執事房打理的,她的手還不敢伸到這邊來。
經過皇后前段時間的打擊,她有些忍不住了,所以,纔有了今天的這一出。
“不過不管怎麼說,今天的這件事也只是藉着皇后的引子。看來,皇子的宮中,她還沒有……”
沈蘊卿嘴角一勾:“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魏貴嬪一時沒有想透,而沈蘊卿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便笑着搖搖搖頭:“這些事,暫時不要再說了。讓五皇弟好起來纔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
“是啊,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說到這個,魏貴嬪就關心不已。
沈蘊卿拉着她的手,堅定道:“放心,不會的。五皇弟會長命百歲的。”
“好。”
聽着魏貴嬪的回答,沈蘊卿心裡明白,這是她想通透了。
又守了一個時辰,沈蘊卿讓人不停的給沈平盛喝水,能加速毒液的代謝。
終於,在傍晚的時候,看到沈平盛緩緩的睜開眼睛,幾個人都欣喜異常起來。
沈蘊卿趕緊打發人去告訴皇上與皇后。
不多時的功夫,皇后親自來了,又是一頓的淚流滿面,慶幸沈平盛可以好起來。
又見魏貴嬪仍一如既往恭敬的對自己,心裡稍稍安慰,知道是沈蘊卿的話起了作用。
當時,皇后也察覺到魏貴嬪的異常,但此事是因她而起,自己說的再多,總會讓魏貴嬪心裡產生防範。
魏貴嬪的‘性’子她瞭解,想着等沈平盛好起來,再想法子慢慢的扭轉局勢。
可後來沈蘊卿執意留下,自己的‘女’兒她又怎會不瞭解心思呢?
必是對魏貴嬪說了些什麼。
“貴嬪妹妹,你不怪本宮就好。讓平盛受了這麼大的罪,本宮心疼的緊。”皇后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着,如一個母親的愧疚。
魏貴嬪見皇后如此傷感,想起與她十幾年的姐妹情誼,自己剛纔卻生出那樣的想法,心裡也是滿含歉意:“不管是誰喝下這湯,結果都一樣。這些不怪娘娘,是我們太大意了些。”
沈蘊卿在旁邊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事情總算解決了。
沈平盛醒了過來,魏貴嬪沒有離心,這看起來應該是最圓滿的結局。
但,到底那個刺客是誰?
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蹤跡,如果不是對宮中的地形特別的熟悉,又怎麼會讓他那麼容易就逃脫呢?
何況,已然全面封鎖宮殿與道路,是陌生人早就查出來了。
只不過,究竟是蕭貴妃身邊的人,還是另有其人,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