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皮鞋鞋底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隨着他步步逼近,整個車廂都陷入了寂靜。這和之前那種不同,是一種顫抖,蕭瑟,甚至大氣兒都不敢出的恐怖。
周圍的老鬼們都不自覺縮成一團,不敢擡頭,我稍稍好一些,但爲了不引人注目,也學着周圍鬼的樣子縮起了脖子。
而這邊,信天在我手心上慢慢地畫下了兩個字。
判官。
……判官,晝理陽間事,夜斷陰府冤,發摘人鬼,勝似神明。再簡單說一點,地府二把手的人物,一支判官筆,一本生死簿,定你前生後世到底該墜入畜生道還是享受榮華,權利可謂滔天。
撞上了這麼個硬骨頭,讓我剛剛平定的心緒再次戰戰兢兢起來。
火車再次發動,判官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就坐在了我們不遠處。周圍的鬼魂都受不住他的威壓,一下子退散。判官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突然伸手抓住一個老鬼,三兩下扭成個小球。
握到手心裡,判官一攥緊,再展開,已經變成了指甲蓋那麼大的小球。託着球,他將手湊到帽沿處,對準了那四馬花紋。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花紋上的馬居然動了動身子,埋到他的掌心開始吃起來。老鬼的慘叫聲傳遍了整個車廂,而罪魁禍首還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完一隻後,它們昂起脖子,呦呦地叫着,彷彿還要吃。
判官當真又照葫蘆畫瓢,團了兩個球,復又餵了下去。
看着這一幕,我兩手死死地扣着身下的座椅。我不知道人死了之後是不是也符合感同身受的說法,但很顯然,地府裡也同樣有着可怕的階級差異,一隻野鬼,或許還比不上判官一隻小馬來得重要。
“先到此爲止,回去之後這車的人隨你們吃。”隨口定下了整車鬼的命運,判官沒事人一樣,青蔥般細白的手指,摩挲着四馬花紋。
猝不及防,我撞上了他的眼神,他淡漠無波地看了一眼,接着又撤開。
不到一秒鐘的時間,我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緊張如石頭。
這時候,一道嬌滴滴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剛剛調戲信天的大姐坐到我們對面,擋住了判官的身影。她眨着塗着亮閃閃眼影的雙眼,摸住了信天的手,“小哥,真有緣分,咱們又見面啦。”
“大姐,你饒過我行不行,”信天嘗試着抽手,卻被她握得死緊,就見她媚眼如絲,吐出一句話來,“他盯上你們了,知道吧。”
是的,我那精準到可怕的直覺,也告訴了我這個事實。
女人牽起信天的手,紅脣貼上了他的手背,擡眼道,“這輛車到了站,就是你們魂飛魄散的時候。”
“勞煩你關心了,”信天大力抽回手,死命地擦着上面的脣印,不耐煩再和她磨洋工,“這不是你的車廂吧,還不快走?”
很顯然,女人還有同夥。一顆腦袋咕嚕咕嚕滾到我腳邊,與我大眼瞪小眼,接着人頭嘻嘻一笑,“大姐姐,你幫把我的頭踢出來好嗎?”
女人一招手,朝人頭喊了一聲,“小寶,我告訴你不要在車廂裡玩了。到媽媽這兒來!”
人頭髮出一連串讓人發毛的笑聲,嗖地飛到了女人懷裡。不一會兒,後面跑來一個沒頭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到了女人身邊。
在人頭臉上親了一口,女人將頭放到了男孩手裡,“好好玩,聽到沒有?”
男孩大力嗯了一聲,將自己的頭放到地上,開始彎腰拍了起來,嘴裡稚嫩的童音不斷喊着,“一,二,三……”
拍到第二十幾下的時候,信天突然飛起一腳,將人頭踹了出去!
人頭尖叫着飛向了判官,撞翻了他的帽子,咕咚咕咚滾到了地上,不停大哭着,“好疼,媽媽,小寶疼!”
“走!”
信天拽着我的手,向着身後的另一個出口猛地跑去。匆忙一瞥,那女人雖然恨極了信天,還是先跑向了兒子的人頭那裡。
趁着那兩人糾纏的工夫,我們已經跑到了車門處,正要往下衝,卻被憑空冒出的一腳踹上了門,眼睜睜看着門關閉。
馬爺靠在門上,冷笑着,“在我車上惹了禍子,還敢跑?!”
我緊張地看着他,偏偏身後又傳來了腳步聲,回頭一看,那小孩的人頭已經被踩得稀巴爛,身子也四分五裂,女人撲在孩子身邊,奄奄一息。
判官走到了我們面前,手裡捧着禮帽,滿面飛霜,“我本來想留你們到黃泉路的,看來你們太迫不及待了。”
一伸手,信天猛地被他抓了過去,在他掌心的控制下,慢慢升起,再重重地摔到地上。力道極大,甚至將車廂底都摔出了印子。
“信天!”我一急,想要衝過去,卻被馬爺攔住,死活掙脫不開。
信天哇地吐出一口血,艱難地咳嗽了幾聲,想要爬起來,卻被判官一腳踩在背上。男人轉動着手裡的帽子,冷冽開口,“你摔壞了我馬兒的一條腿,該怎麼賠償?”
“嗤,”信天一笑,牙齒都被血染得通紅,“大人不嫌棄的話,不妨把我一條腿也打斷。”
“螻蟻的腿,與我有何用。”他從西裝中抽出一支毛筆,細細小小,筆尖卻寒光一閃。點上了信天的後背,他握筆一拉,讓信天悶吼一聲,雙眼凸起,簡直要爆出眼眶一般。
“不,不要!”我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大哭出聲。判官筆上勾出了一條透明的細線,鮮血淋漓,他這是活活抽走了信天的筋啊!
我發了瘋一樣往前衝,可是馬爺的兩隻手像是鐵欄一樣,哪怕我的手腕都要拗斷了,還是不肯鬆開。
於是,我便親眼看着,男人把脊筋放到了受傷的馬腿處,筆尖繞了幾圈。收回筆,那隻斷腿已然恢復,只是姿勢不太自然。
信天彷彿沒了骨頭一樣,伏在地上,居然還笑出聲來,“大人,既然你的愛馬已經傷好了,那我們可以走了吧?”
扭動了下脖子,判官挪開腳,一下子將他踹翻,“做夢。”
“喂,陸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