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寶之後，我會將碧落騙到塔頂上，讓她將再製造出一次祥瑞。之後依照計劃行事，直接圍殺碧落滅口，讓這件事情永無後患。”
東皇御看着他，“我要做的，就是來配合你的安排，做好善後工作，讓這些死掉的人乾乾淨淨消失。”
兩個人的對話，這樣平淡無波，一句話間斷人生死。原來竇儀真的早就明珠暗投，與趙匡胤勾結在一起，爲了這一場計劃鋪平道路。
“如果說殺碧落，我還能理解，爲什麼現在還要幫助她殺人？”我記得清清楚楚，素姝去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殺人之心。
一句話，如同吱呀一聲輕輕推開的軒窗，光亮順着縫隙鑽了進去，反而將裡面的黑暗照得一覽無餘。
信天勾脣，那樣慵懶地坐在椅子上，眼中蟄伏着隱隱的狂熱，“催動朱雀，是需要能量的。當年那一次，她吸乾了我隨行的二十個侍衛；這一次，我當然要讓她吸個夠本，以保證萬無一失。區區幾個草民的性命，何足掛齒？”
這一番話，讓我如墜冰窟，涼氣從腳底板嗖嗖往上冒。信天是不是忘了，無論現在的角色是誰，他面對的都是素姝，是他願意墜入閻羅護她周全的心愛之人。何來這樣一場節枝，就變成了這番模樣？
垂在身側的手，被另一隻手慢慢握住，十指交叉，暖暖的溫度從指間傳到了的心裡，猶如一杯冬日裡的暖茶，活絡了被凍結的心。
“你要相信他們，”東皇御搖了搖聯結的雙手，沙啞動聽地說着，“也要相信我們。”
低下頭，我沉思了一會兒，對上了對面信天的瞳仁。他眼裡淡淡一片，鑲嵌着塊褐色的湖泊，沉默，深邃。
躊躇了片刻，我下定決心，“是，我明白了。”
距離晚上的行動時間，還有兩個時辰，站在窗口處，我一眨不眨地看着遠處的寶塔。那裡從開始的鮮血亡魂，到後來的再度寂靜，並沒有花上很久的時間。不一會兒，我見到素姝從入口處出現，一聲袈裟上沾滿了鮮血，遠遠望去，彷彿白茫茫一片雪地裡的紅櫻。
我以爲她會回到廂房，誰知道，她在快要靠近寺廟的時候，停住了腳步，不願越過一步。側過身，她看到我在打量她，素姝笑了笑，朝我揮揮手。
“我？”食指指了指自己，我喃喃地問她，忘了她根本聽不到。
不，出乎我的意料，素姝像是聽到了我的自說自話，頗爲認真地點了點頭，再次朝我招手。
“去吧。”說話的是東皇御，“或許她想告訴你什麼。”
順着蜿蜒小路走去，夕陽西下，荒草連天，籠罩在前方那個清瘦窈窕的身影上。素姝端坐在一塊磐石上，見我來了，笑着往旁邊挪了挪，讓我坐在她身邊。
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眼角微微泛着紅，妖魅和聖潔的兩種美合二爲一，使得她有種讓人無法掙脫的魔力，難以挪開眼睛。
從地上拽了一根狗尾巴草，素姝手指靈巧地翻動着，不一會兒，就將一隻草螞蚱託在了掌心，笑吟吟地遞到我面前，“送給你。”
撫摸着螞蚱的身子，上面毛茸茸的觸感停留在指尖，我忍不住擡頭看她，猶豫地問，“我該怎麼喊你，素姝，還是碧落？”
“都可以。”笑了笑，她雙手撐在身子兩側，仰望着天邊的夕陽，“我只是想找你來陪陪我。”
聲音清越如珍珠落盤，偏偏總有種化不開的粘稠感，裹挾着重重的窒息感，很是難受。
“這麼多年，難得這一刻我這樣清醒有力，我很喜歡這種渾身都變得年輕的感覺。”攤開自己的掌心，素姝望着白皙的手掌，滿滿都是歡喜和滿足，“這種感覺太好了。”
她的話很怪，讓我不禁問道，“你現在也並不老啊，有什麼值得這樣興奮嗎。”或者說，有什麼值得你，殺了整座塔裡的人呢。
彷彿是洞悉了我沒有說完的話，她的拳頭慢慢捏緊，歪頭看我，“我知道，你是在問我殺人的事情，對吧。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這不是我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只要我活着，那麼我必須面對這種宿命。”
“爲什麼。”爲什麼，你明知道那些人是趙匡胤故意送給你的，爲什麼你還要順水推舟。
像個孩子一樣單純地眨眨眼，素姝如銀鈴般一笑，“因爲這是註定的事情，我躲不了。第一次吸食人的時候，我也很慌張，眼睜睜看着那個人被我吸成了人幹，佝僂成了一團，這一幕成爲我那一個月每一晚的噩夢。但是，當我感受到我的身體裡，變回了年輕活力的感覺，我就無法自拔了。”
又是天真，又是蒼老，又是慈悲，又是冷酷，反反覆覆出現在她身上。我只知道，她一定發生過很多故事，並且還是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於是，接下來她就按照我的猜測，告訴了我這個故事。
“當年，我的父母都在戰亂中喪生，碧落觀的師傅就將我抱回來，養在了寺裡。因爲我沒有名字，就以觀名賜給了我。在我十五歲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個男人。”
“該怎麼形容呢，”纖長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抖了抖，素姝竭盡所能地回憶着男人的樣子，“他是我短暫的一生裡，見過最富貴，最英俊的男人。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當朝皇帝的十三子，李忱。”
又是他，我想到了在後院中東皇御和我說的那些故事。那個費盡心機，重登寶座的皇帝。
“男人只是和主持閉門聊了一會兒，便颯颯離開，那之後傅的臉色卻變得很沉重，憂心忡忡，一直都寢食難安。我問她原因，她始終不答，只會常複雜地看向後院的寶塔。”
一邊說着，素姝的眼神也轉移到了寶塔之上，彷彿是在穿越時間，重演着當時的場景。
“你看那。”素姝伸出手指，指向某個地方。
“十三王爺離開後的一個月之後，九層寶塔上冒出了青煙。一時間，不知道哪裡冒出的傳言，說我們寺中一直都有祥瑞鎮守，一旦冒出青煙，必定是要出現大事。可是我在寺裡十五年，怎麼會一次都沒有聽過這個說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