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身邊的呼吸聲就漸漸變綿長。我睡不着,只能盯着正對面的電子屏發呆。作爲整個古董車站的現代設施,它也算是高齡了,紅色的字在黑色的底板上緩慢滾動,有幾個格子還損壞了,站點名都顯示不全。
過了一會兒,值班人員泡了碗杯麪,稀里嘩啦地吃了起來,看着娛樂節目誇張地大笑。在這樣複雜的背景中,我居然也漸漸進入了夢鄉。
等我再醒過來,天色已經徹底黑透了,不停有冷風往我脖子裡灌。回頭一看,後面的窗戶玻璃破了一角。
那個值班人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呼呼大睡,整個候車室裡只剩下我和信天兩個乘客。
這時候,那塊電子屏突然卡住了,紅字不停地抖動,變成了一道道符號。接着,那些符號居然自己開始重組,不一會兒就組成了一道信息。
黃泉站-0:00發車-請乘客到候車室等候。
片刻後,一道男聲播放着這條候車信息,在整個車站裡迴響。那個值班人員還在睡,不,在我眼裡他除了還能呼吸,和死人已經沒什麼兩樣,根本沒有了氣流的波動。
“坐到我身邊來。”信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等我坐到他身邊後,他給我手上綁了個白色手繩,自己也綁了一個。
“別弄掉了,不然待會兒會出大亂子。”他看着候車室的入口,神色嚴肅,“千萬,不能被他們發現了身份。”
他們?
轉過頭,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乘客們一個個走進來,男女老少全都有,進來之後,候車室開始熱鬧起來,甚至還有幾個男女開始調情,笑聲傳出老遠。
他們彷彿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仍舊談笑風生,有的還掏出手機,不停打着再也接不通的電話。
那個,脖子一道口子,是被砍死的;那個,肚子上一道疤,估計是死在手術檯上的;誒誒,小朋友,你的腦袋不是被你當球來踢的!
信天湊在我耳邊,壞笑說,“大開眼界了吧,人以爲的鬼,和真正的鬼可不一樣吶。”
說話間,一個胸前傲然的大姐貼到信天身邊,千嬌百媚地擺着姿勢,一開口簡直讓人骨頭都酥了,“小哥,你看上去真面熟,我們是不是之前見過呀?”
我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被信天瞪了一眼,接着苦哈哈地打圓場,“大姐,我是大衆臉,帥的沒什麼特色,您是不是記錯啦?”
“誒喲,你叫誰大姐呢,”女人舉起粉拳,朝他胸口一通捶,“你個死相……”
信天被捶的臉都發紅,“姐姐,我還是個孩子,你放過我吧!”
嗶!一道口哨聲響起,拯救信天於水火之中。一個穿着黑色皮衣的桃花眼帥哥站在門口,手裡晃着口哨,“吵什麼吵,到底下有功夫給你們吵的,車馬上來了,給我排隊去!”
話鋒一轉,桃花眼朝我和信天指了指,“你們倆,過來,我有任務給你們!”
一旁的西裝男立馬湊上前,討好地笑着,“馬爺,我能不能也給你搭把手?”
桃花眼冷哼一聲,送了他一臉42碼的馬丁靴鞋印,“個慫癟,死了還是一副狗腿樣!”
跟着他走到了月臺處,我趁他不注意,和信天打着口型,馬爺?
不是撞了名,而是真的是剛剛那個掃地老大爺?
誰知道桃花眼背後和長了眼睛一樣,乍一回頭,一下子和我鼻尖對上鼻尖,笑得一臉邪性,“小美女,不要疑惑,我就是你嘴裡那個大爺!”
我吞了口唾沫,沒有說話,大眼睛裡滿是懷疑。
“你們人吶,就是喜歡看這副皮肉相,要我說,老大爺和現在這個,壓根沒什麼區別,反正扔到油鍋裡,全給你們炸得咯蹦脆。”頃刻間,他的臉唰地變成一張骷髏,將我驚得一愣。
信天笑得臉都苦了,“馬爺,您別和她計較,她年紀小,不懂事!”
馬爺又換回了白皙的桃花眼,嘴角掛着深邃的笑意,“以後你要是在我轄區裡,這雙眼睛我一定要提前摳下來,真是漂亮。”
幸好,他沒有再繼續逗我,指了指前面已經排成一行的隊伍,“你們倆,跟着這羣自然死亡的人後面,他們好管,不容易發現你們。”
依言走到了這支隊伍的最後,果然,這批“乘客”都是以老年人爲主,看上去呆滯很多,不像候車室裡那一羣,那麼生機勃勃。
隨着一聲汽笛聲,一輛綠皮車遙遙駛來,在我們面前停下。上了車,我和信天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一會兒,車廂裡的人幾乎都坐得滿滿當當。
信天將白繩收到了衣袖裡,嘖了嘖舌,“現在人口猛增,死的人也多了,真不知道地府怎麼管的過來。”
不一會兒,火車重新開動,沿着鐵軌向前出發。我注意看着窗外,還是正常的人界路程。咯噔,地下傳來了鐵軌並軌的聲音,火車去向了一條憑空冒出的岔路,前方大霧茫茫。
這,就是去了黃泉了。
車廂裡靜悄悄的,周圍的老年人都不太理會我們,大部分都在兀自想着心思,或許是在回味自己剛剛結束的一生。這讓我稍稍鬆了口氣,總算沒有什麼意外。
就在我暗自慶幸的時候,意外,毫無意外的來了。
一個急剎車,下面的鐵軌發出了尖銳的呲呲聲,我因爲慣性猛地向前,撞上了旁邊的窗戶。捂着腦袋,我嘶嘶地抽着涼氣,身邊信天一下子面如死色。
“完了,怎麼撞上了他!”
信天口中的他,是在羣馬啼鳴聲中出現的。窗外的大霧中,冒出了一輛四馬拉着的馬車,車廂富麗堂皇,兩邊掛着兩個白色的燈籠,上面寫着大大的冥字。
這時候,車廂裡冒出一支馬鞭,在空中抽了兩下,四匹大馬立馬長吁一聲,停住了蹄子。一隻穿着鋥亮皮鞋的腳從馬車裡伸出來,接着是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走出來。他帶着金絲眼鏡,面容非常普通,但是卻油然而生一種高冷和貴氣。
車廂門打開,馬爺立刻跑到他身邊,笑臉恭迎,“大人,您怎麼有功夫來乘車了?”
男人摘下頭上的禮帽,一揮手,身後的馬車頓時縮小,變成了帽子上的四馬花紋。重新戴上帽子,男人言簡意賅地回答,“馬草沒了,搭個便車。”
說完,他跨步,踩上了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