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音寺出遊回來後,王婉貞在家又歇息了兩天,才準備了些禮物去了姜國公府。
她當然是極不想去的,本來就看不上崔梅柔的爲人,加上分別這麼多年,早就生疏了,見面也沒什麼話好說的。因爲不打算在姜國公府用飯,她特意挑了午後過去的。
姜夫人先領她去見過了姜老太太,說了幾句話後就讓丫鬟領着她去了崔梅柔那裡。
“之前可沒看出來,這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姜老太太對姜夫人嘆道,女人過的好不好,看面相看身段就能看的出來,王婉貞臉上的笑容,肯定是夫君疼愛,無憂無慮的日子才能養出來的。
姜夫人頗有些不以爲然,那個盧郎君不過是個芝麻官,能娶到婉貞這樣的姑娘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當然把她供起來。女人這輩子,沒嫁人之前比的是父親,嫁了人之後比夫君,等兒子大了就比兒子。
王婉貞父親早逝,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而相公盧炳在遼東那鳥不生蛋的地方當個小官,姜夫人很是看不上眼,看王婉貞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個城裡找不到好婆家,被迫嫁到鄉下的可憐姑娘,雖然婆家看重她,但畢竟……下嫁了不是!
“那是她的造化!”姜夫人心裡不屑,嘴上還是附和了婆婆的話。
王婉貞很快在丫鬟的帶領下到了崔梅柔的院子,老遠就聞到了濃濃的藥味,進了院子,就瞧見一個丫鬟在花樹根部倒藥渣,還有一個丫鬟掀簾子出來,手裡的木盤上擱着一個空碗。
“盧太太過來看望夫人了。”領王婉貞過來的小丫鬟跟端碗的丫鬟說道。
那丫鬟連忙將手裡的托盤遞給了門口的婆子,笑着掀開了簾子,對王婉貞說道:“盧太太來的巧,少夫人剛吃過藥,精神頭正好呢!”
王婉貞笑着點點頭,走進屋裡後,一股夾雜着異味的悶熱氣息撲面而來,她眉頭不禁皺了皺,都四月的天了,行走在太陽地下還有些燥熱,沒想到崔梅柔的屋裡還燃着火盆。
屋裡擺設看起來還不錯,姜家人倒沒在日常用度上虧待了崔梅柔。王婉貞想着,目光就移到了牀上。
紅色的蜀錦帳子上繡着百子鬧春,大紅灑金的被面是上好的綢緞,錦繡包圍中的婦人瘦成了一把骨頭。
人一瘦,眼睛就顯得特別大。
王婉貞看到臉頰瘦削的崔梅柔瞪着她時,嚇了一跳,沒想到不過幾年未見,那個舉手投足被她視爲貴女典範的崔梅柔成了這麼一副鬼樣子!
王婉貞在看崔梅柔的時候,崔梅柔也在看着她。幾年不見,當初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小表妹成了一個圓潤豐滿的婦人,白淨的臉,彎彎的眉眼,不是特別漂亮,可就有一種溫婉可愛的韻味,頭上的首飾算不上多貴重,她手上那對翡翠鐲子倒是罕見,一汪綠水似的,通透的很。
看來王婉貞嫁給那個莽夫後日子過的不錯……崔梅柔想着,涌上心頭的不知是酸澀還是不屑。
“表姐……”王婉貞笑道,“我來看你了。”
崔梅柔趕忙起身,抓住了王婉貞的手,讓她坐到了牀邊,急切的笑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她常年不能出門,昔日的好友早就斷絕了往來,母親和崔梅芳又不能時常來看她,她日子過的很是苦悶,如今有王婉貞來看她,她興奮極了。
王婉貞低頭看了眼崔梅柔抓着她的手,五指嶙峋,枯瘦的嚇人。
兩人幾年未見,生活早就沒了交集,一時間相對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還是崔梅柔先說道:“咱們好幾年沒見了!你這些年都在遼東?”
“是啊。”王婉貞笑道,“阿炳他有公事在身,忙的很,這次我回來,他都沒空跟我一起。”
崔梅柔撇了撇嘴,“也不是多大的官吧,哪就那麼忙了?是他不願意陪你吧?”
王婉貞頓時一陣氣短,盧炳的官雖然不大,可遼東大大小小的官員哪個不看他的臉色行事?秦雋走後,新來的太守毫無威信,一直都是盧炳和吳忠幾個人主持着遼東的局面。
看崔梅柔一副毫無說錯了話的感覺,王婉貞也不好和她計較什麼,這些年崔梅柔被關成了個廢人,早不是當年那個長袖善舞的崔家大姑娘了。
崔梅柔又問道:“你娘呢?怎麼沒一起過來?”
王婉貞說道:“在家照看孩子呢,一時間抽不出空來。”
“孩子?”崔梅柔尖聲叫了起來,隨後看到王婉貞驚訝厭惡的眼神,又訕訕然笑了,說道:“哦,也是,你都嫁人這麼多年了……孩子多大了?”
“老大四歲了,老二快三歲了,老三是個姑娘,才一歲。”王婉貞笑道,說到孩子,話纔多了些。
崔梅柔難掩眼神中的嫉妒和憤恨,她比王婉貞成親早一年多,可王婉貞都有三個孩子了,她年近三十,還是個姑娘,估計這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別人都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每天圍繞着丈夫和孩子轉,只有她被名義上的丈夫軟禁着,過着不人不鬼的日子。
看王婉貞說起孩子時甜蜜的表情,她惱恨的咬牙,手在被子裡將牀單攥成了一團,才竭力忍住了要爆發的怨氣。
憑什麼連王婉貞都得到了幸福,她一個天之驕女卻落到了這麼一個田地?親哥哥遭人算計,賠光了崔家的家業,失去了崔家家主的位置,妹妹嫁人後的日子過的也不好,偶爾來看看她,也是抱怨訴苦,前兩天她來看望自己,言語間居然有埋怨她當初處心積慮嫁入國公府的意思,話裡話外都在說當年要是換她嫁入國公府,斷不會像現在這樣……
呸,也不照照鏡子看看,姜澤能看得上她?
都是因爲那個賤婦!
崔梅柔恨恨的想到,倘若沒有那個賤婦作梗,她現在是風風光光的世子夫人,早就兒女繞膝,和姜澤恩愛相敬,大哥也不會被人算計,梅芳能嫁個更好的人家。
“她怎麼樣了?”崔梅柔突然問道,“過的好不好?”
王婉貞驚訝了一下,隨即便猜到了崔梅柔問的是誰,卻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模樣,問道:“表姐問的是誰?”
“別裝了!”崔梅柔不屑的說道,“你能不知道我問的是誰?”
王婉貞早就厭惡了崔梅柔的尖酸刻薄,之前不過是看在她是個病人的份上,不和她多計較,便不怎麼客氣的說道:“如果你問的是我表嫂,那我可以告訴你,她過的很好,女兒茜茜長的漂亮乖巧,兒子阿衡聰明懂事,秦大人把她捧在手心裡,一絲委屈都不捨得讓她受!”
崔梅柔聽的一陣氣血翻騰,好半天才嚥下了要涌上來的那口血氣,咬牙譏諷的笑道:“那是當然了,她現在可是井大人的愛女,井大人爲了她,連井家的老本都拿出來了,姓秦的上哪找這麼有錢的老丈人去!”
“表姐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王婉貞皺眉說道,“表嫂對錶哥的確有情有義,叫人欽佩,可這也是表哥對錶嫂好在前,倘若表哥對錶嫂不好,表嫂也不會傾盡一切力量來救他。其實說誰對誰好也沒什麼意思,夫妻之間,不就講究個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麼!”
崔梅柔覺得心好像被針紮了一般難受,說什麼夫妻之間,她和姜澤算什麼夫妻!
“呵,我就知道,你是看不起我如今這般的,如今有了高枝可攀,你就可着勁的作踐我呢!”崔梅柔眼淚順着消瘦的臉頰往下淌,怨憎和嫉妒之火輪流折磨着她,幾乎要把她的理智都給燒沒了。
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像是沒幾天活頭了,王婉貞也不好再說什麼了,良久,才問道:“表姐,你後悔嗎?”
“後悔?”崔梅柔看着王婉貞,擡高了聲音,像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一般,“我爲什麼後悔?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再怎麼落魄,我也是世子夫人,死了進姜家的祠堂和墓地,是堂堂正正的姜家夫人!”
王婉貞煩躁的打斷了崔梅柔的話,“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可曾後悔過當年害了陳未秋!”
崔梅柔惱羞成怒,臉上浮現出了不正常的嫣紅,指着王婉貞罵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纔是和你有血親的表姐,陳未秋不過是個外人,你就幫着她作踐我?你男人是因爲陳未秋的男人才做上官的吧?不就是因爲有這點好處麼!要不是她男人還算有點本事,能提攜你男人,你能向着她說話?巴結她巴結的倒是挺來勁!裝的一副多正義多高潔的模樣,要臉不要臉啊!”
王婉貞實在忍無可忍,忽的站了起來,握緊了拳頭說道:“不要臉的人看誰都是不要臉的!壞事做多了,報應來了都還不自知!”
“小娼婦還敢胡說!信不信我隨便找個人,就能把你男人的官職給抹了!”崔梅柔拍着牀大罵,氣的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表姐果然病的厲害,還是安心養病吧,我就不打擾了!”王婉貞轉身走了。
對於崔梅柔這樣自私的人來說,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現在的她就是一個怨婦,活在對他人的埋怨和仇恨當中,看着昔日的仇敵兒女雙全,幸福美滿,這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