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在馬車裡不屑的嘟囔道:“什麼人啊,看見這就怕?”不說盧炳他們了,就是那隨行的二百軍士也沒跟井麒一樣害怕。
井麒不自然的回了一句,“你還不是一樣?你敢下來?”
“你要跟我比?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六月啐了一口。
一向愛和六月鬥嘴吵架的井麒這會兒上卻沒有接話,看着糧車後面旁邊跟着的流民隊伍,忍不住嘆了口氣,涌上心頭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一行人進入城後,聶三虎組織人手就地搭竈熬粥,盧炳他們則是護送着未秋和六月先去了太守府。
據他們進城時聽守衛說,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如今住在太守府中。
而巴陵太守早在流民造反的消息傳過來後,不等造反的流民打過來,就先帶着家眷跑了,現在太守府裡只剩下了他們沒帶走的下人。
未秋以爲到了太守府就能見到秦雋,然而太守府的下人們告訴他們,秦大人去巴陵下屬的縣裡施粥了,沒有在府中。
雖然有些遺憾,但有了秦雋的消息,而且聽起來秦雋安安穩穩的,未秋這才放下心來。
太守府的下人看未秋這陣勢,便知道未秋身份尊貴,給未秋和六月安排的是太守府最好的院子。
看擺設,像是老夫人的宅院。
六月進屋後,直接往牀上一倒,沾着枕頭就睡着了,發出了輕微的呼吸聲。未秋笑了笑,輕手輕腳的給她蓋上了棉被,這一路,六月沒少跟着她吃苦受累,着實辛苦。
顧不得收拾行李,未秋便在臨窗的桌前坐下了,讓下人送了熱水進來,化了硯臺中的墨汁,提筆就給京城的祝氏他們寫信。
她得趕快告訴他們,她已經帶着糧食到了巴陵,和秦雋匯合了。這一路的艱難險阻,擔驚受怕她隻字未提,又單獨給了井昭一封信,告訴他若是他們回不去了,請他護送陳氏夫婦帶着兩個孩子回汴州。
今天雖然依舊寒冷,卻難得是個晴天,窗外的冰棱垂了有一尺長,在陽光下折射出了五彩的光暈。
春天馬上就要來到了,未秋心中微微感嘆,放下了手中的筆,剛要起身,擡頭就看到了秦雋,站在窗前,注視着她,一雙黑色的眸子盛滿了濃的化不開的愛意。
這是他們分別了二十餘天后,頭一次見面。
陽光照射在秦雋的身上,斜長的身影照在了窗櫺上,朝陽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許多。
未秋忍不住想起他們頭一次見面的時候,到現在都已經七年了。那個時候的秦雋習慣板着臉,嚴肅正經,後來她才知道,這不過是秦雋爲了掩飾自己的手段,真正的他其實不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當初秦雋吸引她的那些特質,到現在仍然沒有變過。只是秦雋這個人,隨着歲月的沉澱,由原來涉世未深的青澀小子,變成了現在沉穩內斂的男人。
就像是一口平靜無波的古井,誰也不知道看似清澈的井水有多深,也不知道井水中藏着什麼。
又像是一瓶埋藏多年的陳釀,越久越醇厚,處處散發着吸引她的味道。
未秋站起了身,隔着窗和他對望,眼裡盛滿了笑意。
秦雋溫柔的笑了起來,向她伸出了手,輕聲說道:“出來吧。”
未秋笑了笑,踩着椅子上到了桌子上,在秦雋的笑容中推開窗戶,撲到了秦雋懷裡。
抱住了秦雋溫暖寬厚的胸膛,未秋鼻子一酸,眼淚便落到了秦雋的藍色棉袍上,暈染出一塊深色的區域。
秦雋把未秋抱的緊緊的,在未秋耳邊親吻着,喃喃說道:“秋兒……”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太多的事想問,然而話到嘴邊,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他從來都知道未秋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然而當他得知未秋爲他做到這份上,還是動容的不知該如何訴說心中的情意。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你怎麼過來了?”未秋埋頭在他胸前,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淚盈於睫的模樣,悶悶的問道。
秦雋說道:“我原本是要去底下看看的,後來想先去街上轉一圈,看看施粥的情況,就聽說了你們來了。”
“糧食不夠吃吧?”未秋問道,“城外很多流民呢。”
秦雋搖搖頭,“那些流民大約是聽到消息,從外面回來的。糧食的話,我想了些辦法,夠再堅持二十天的。”
“什麼辦法?”未秋好奇的問道。
秦雋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說道:“我發了政令,以官府的名義,向巴陵三府的富戶借糧,半分利。”
未秋盤算了下,這個時候借半分利的糧食,那肯定是不划算的,便說道:“他們肯借?”
“國難當頭,眼前的小利算的了什麼,大是大非他們還是分的清楚的。”秦雋笑道,“當然得費一番口舌。”
未秋安心的點點頭,感嘆道:“想不到這裡的富人還是不錯的,不像京城,到底是魚米之鄉,地方富庶,書讀的多,禮教就學的好,他們挺過這次劫難,以後就好了。”
虎頭躲在院子門口,忍不住捂臉,想起那天自家公子召集了三府所有的富戶和糧商,一劍把三個領頭拒絕借糧的富戶刺了個糖葫蘆的冷酷模樣,再對比下現在,和夫人說話都不敢大聲了,生怕嚇到夫人,這實在是……叫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秦雋聽了未秋的話,含笑點頭。
“瘦了那麼多……”秦雋撫摸着未秋的臉頰,嘆了口氣,又問道:“你剛纔在寫什麼?”
未秋笑道:“給京城去信,報個平安。你見到盧炳他們了吧?”
“見到了。”秦雋簡略的回答道。
既然已經先見過了盧炳,那麼秦雋就應該知道了這一路發生了什麼事。
“有了他們在,你就能輕鬆點。”未秋說道,“這次,咱們算是欠了周大人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秦雋摟緊了未秋的肩膀,安慰道:“有機會再還吧。”又頓了頓,說道:“這次也欠了井大人一個天大的人情。”
這次的事情對於未秋來說是報仇,而對於井昭來說,是背叛了生他養他的井丞相,井昭受到的折磨和非議,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想起送她離開時,一臉內疚的井昭,未秋沉默的點點頭,說道:“井家人要恨就恨我好了,是我逼他的……”
她帶了孩子跪在他面前,給他磕頭,逼他想辦法搶劫了自己的家,做了井家的內賊。
兒女都是父母的債,她是井昭的債,她仗着井昭對她的愧疚,讓井昭幫忙洗劫了井家的庫房,然後把井昭留在了京城,讓他一個人抵擋井家人的怒火。
她惱恨井丞相和井赫沒錯,但她對井昭是有愧疚的,這種愧疚埋藏在她的心底,連秦雋都沒有說過。
“別想那麼多了。”秦雋柔聲說道,“我還要去縣裡看看,你先休息,等晚上我回來。”
未秋點點頭,有點依依不捨的抓着秦雋的手。
秦雋也捨不得走,剛和媳婦碰面,還沒把人暖熱乎呢就又要分別了,見院子裡沒人,便吻上了未秋的脣,親了好一會兒,才催着未秋回屋歇着。
他們兩個在院子裡親的黏糊,可苦了躺在牀上睡覺的六月。
六月有認牀的賴毛病,在未秋給她蓋被子的時候就醒了,累的厲害,懶得睜眼,把大姐和姐夫的對話聽的清楚,正當她準備起來的時候,驚愕的發現兩人親到一起去了,她只得漲紅了臉又靜悄悄的躺下了。
六月閉上眼,就想起了井麒,現在看來,井麒似乎沒她想象中那麼壞……
等秦雋走了,六月又躺了一會兒,裝出剛睡醒的樣子,洗梳過後出去了,問了下人井麒住在哪後,就直奔井麒的院子。
然而還沒走到院子門口,她遠遠的就看到一羣穿紅掛綠的丫鬟圍在院子門口,嘰嘰喳喳聒噪的很。
走近了她才發現,這羣平均年齡十四五歲的丫鬟們居然穿着單薄的春裝!
而井小爺坐在太師椅上,悠悠然曬着太陽,白淨的俊臉上掛着沒心沒肺的風流笑臉,享受着衆位丫鬟的圍繞,怡然自得。
“井少爺,該我了吧?該給我算了!”一個丫鬟嬌笑着說道。
“不知道井少爺會給我算個什麼樣的命呢?”再來一個丫鬟含羞帶怯。
“井少爺,您的衣服我洗好了,洗的可乾淨了!”還有一個丫鬟抱着井麒的錦袍,像是抱着心上人,羞答答的湊上前去。
挨着井麒的那個丫鬟滿臉幸福的紅暈,舉着白淨的小手,跟旁邊的人炫耀,“井少爺說我的姻緣線生的特別好,一定能嫁個好人家呢!”
井麒笑眯眯的接過了一個丫鬟遞過來的手,順便撓了把人家白嫩的手心,看了眼掌紋,握着丫鬟的手不放,信口胡扯道:“這位姐姐的手生的真好,生命線長,定是福壽滿堂的命……”
被他握住手的小丫鬟頓時嬌笑出聲,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嬌聲說道:“井少爺,你真壞,就會說好聽的哄我們姐妹開心!”
六月冷着一張臉看着,轉身走開了,她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