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的,他竟然在她眼裡看到了濃濃的殺氣。
那張臉,分明還是和從前一樣美得不像話,但是現在華謖看到她,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本能地想要遠離。
姜宓卻昂起頭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邁得堅定至極。
“來人!快來人!”他徒勞地呼喊着,在龍椅上扭動着身子,但越是用力,身子就越來越麻,一點都不聽使喚。
他的目光落到了站在後面的花影身上,看清了她身上穿的青色醫女服飾之後,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醫女,快來救朕,朕一定是……中了毒了……”
麻木順着血脈不斷蔓延,現在已經到了舌尖,讓他連話都說得有些模糊了。
花影微微擡眸,目光冰冷:“我救了你,誰來救我的那些同門?”
“你什麼意思?”華謖在她臉上,看到了和姜宓一樣的殺氣,心下登時一沉。
同門,什麼同門?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醫女而已,她的同門不就是那些太醫院的人嗎?可是,聽她說話的口氣,似乎還別有隱情……
“我師姐小產那天,所有同門都被召集到她的寢宮,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回來,姓華的,這件事你還沒忘吧?”
聽她提起那件事,華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你……你是她的同黨!”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原來那次他並沒能除掉她所有的同黨,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華謖狂亂的目光在四下搜索着,卻沒有找到一個能幫助他的人。
最後,他不得不把目光重新轉到了姜宓身上,心裡還殘存了最後一絲希望:“阿宓,你知道……朕一向對你很好的……”
看着他乞憐的目光,姜宓揚起了眉毛,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
很好,虧他說得出這種話來!
“當然。”她揚起眉毛,“你一向對我很好,好到眼睜睜地看着顏如毓把我悶死在被子裡,也無動於衷。”隔了前世今生,再提起這件事時,她的聲音竟然能如此平靜,全無起伏。
愛也好恨也罷,她對面前的這個男人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感覺。
說出這句話後,金殿內陷入到了一片可怕的沉寂中。
華謖臉上閃過質疑、震驚、憤怒和慌亂等諸多表情,最後凝定在了恐懼上。
現在華謖看她的目光,就好像是看到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一樣,充滿了恐懼。
“……你胡說!她已經死了!你是故意這麼說的!”
事到如今,他還在自欺欺人,試圖用這些愚蠢的話來說服自己。
不會的,鳳卿意早就死了,是他親眼看着她被悶死的,她怎麼可能還活着?
一定是姜宓對他懷恨在心,所以故意這樣說,想來嚇他!一定是這樣的!
“你是姜宓,對不對?你恨朕殺了你全家,所以要來報復朕,對不對?”
她冰冷的手掠過他的額頭,把歪掉的金冠替他扶正,這樣的動作,似曾相識,但他現在絕對不願意承認。
“阿宓,朕可以給你一切,是他們,都是魏辛他們勸朕滅了姜家九族的,朕不想這麼做的,真的!”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來,姜宓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
她在微笑,只是那笑意讓人看着就遍體生寒。
“曾經害過姜家的人,都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她冷靜得說道,混在晉太子娶親的隊伍中逃離京城的魏辛,也已經在混亂中被斬殺了,這是昌意才查到不久的消息,所以……
“所以……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了,他們都在下面等你。”
“不!”華謖陡然爆發出一聲叫喊,“你滾開,你不能殺朕,你休想!”
他癲狂的
表情落在姜宓眼中,就像是個笑話一樣。
“我不會殺你的。”她笑得十分輕快,“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也是因爲顏如毓,不是因爲我。”
華謖瞪着她,眼眶幾乎都要爆裂了。
“我只是在她的指甲上抹了一點毒藥而已,誰知道你們兩個會打起來?”姜宓的目光在華謖臉上的傷口處停留了一下,那裡流出的血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看上去觸目驚心。
她替華謖把冠帶重新系好,然後退後一步端詳了一下。
還不錯,打扮的還算整齊,只是他臉上的表情有點煞風景,一點兒帝王的威嚴都沒有,簡直是丟人現眼。
“還記得你十二歲生日許下的願望嗎。”她終於開了口,“你說要成爲夏國最尊貴的男人,現在你做到了。”
華謖的表情充滿了驚恐,他徒勞地在那把龍椅上扭動着:“不可能……不可能……”
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再回來,他明明親眼看着她嚥了氣,但是……她現在的神情,說話的語氣,都像足了那個死去的人。
還有,之前她身邊突然出現的黑豹,她用弓箭時的樣子……這些細節一一浮現,每一處都和從前的那個女人完全吻合。
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你……你是故意……來報復朕的?”華謖啞聲說道。
他並不是傻子,很容易就能想到,皇宮裡發生了那麼多不太平的事,每件事裡都有着她的身影。顯然,是她在幕後推波助瀾,他纔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卿卿,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被逼入絕境後,華謖竟突然改了口,“那些事都是顏如毓那個賤人做的,我已經殺了她替你報仇,你……原諒我吧!”
姜宓差點笑出聲來,她已經設想過無數次揭穿真相的場景,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做出了那樣的事,竟然還好意思開口奢求原諒?
“你聽我說,卿卿,我是被那個女人,還有顏韜那個老匹夫矇蔽了,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們一起走,然後捲土重來,把顏韜那個王八蛋殺了,到時候我們就能和從前一樣了,你還是我的皇后……”
他的喋喋不休已經讓姜宓覺得心煩了,他要是罵她一通,還說明他有點骨氣,但是現在……
爲了這種人,差點浪費了兩輩子的時間,她這做的還真是賠本買賣。
見她只是不說話看着自己,華謖還以爲事有轉機:“我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你走後我沒有再立皇后,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不會殺你的。”她提高了聲音重複了一遍,“顏韜和晉國人很快就會殺進來,而你,就要坐在這裡等他們來了,放心,就算是死,你也會死在皇位上,實現你一生中最重視的夢想。”
十二歲那年,他曾對她許下願望,說他本就是爲了皇位而生的,註定要成爲夏國最尊貴的男人。
而現在,他會因皇位而死。
毒素已經順着血脈流遍了他的全身,華謖就像是個傀儡一樣,僵硬地坐在皇位上,等待如潮水般的敵人涌入。
看見了自己女兒的屍體後,顏韜會怎麼對付他,可想而知。
至於顏韜,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楚國援軍已經埋伏在城外,顏韜現在急着攻下京城,最後只能困住自己。
在華謖死後,朝中殘餘的其他勢力會和楚國一樣,選擇支持廬陵王華睿登基,顏韜註定了只能是個跳樑小醜,很快就要迎來自己的末日。
至於舒夜,他本來的目的就是要覆滅夏國,這麼說來,他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一部分了,只是,他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
姜宓淡漠的目光從華謖和舒夜身上掃過,不作絲毫停留。
“我們走吧。”她對花影說道。
在顏韜帶人攻入皇宮之前,她們還來得及從昌意挖的那條密道離開。
昌意早在那時就做好了準備,那條密道還有另外一個出口,直通城外,這一點恐怕是華謖做夢也沒想到的。
離開的時候,她和花影合力關上了金殿的大門。
硃紅色的門轟然關閉,把還在垂死掙扎的華謖關在了裡面。
當顏韜終於帶人攻入皇宮時,姜宓已經打開了活板門的機關。
聽到上面的響動,那人擡起頭來粲然一笑,墨色眼瞳熠熠生輝。
“娘子,準備好私奔沒有?”
聽了這不倫不類的話,姜宓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花影,卻見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漠然,就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似的。
見她沒有什麼反應,姜宓心裡這才鬆了口氣,狠狠地瞪了一眼昌意。
陰暗的密道中,花影帶着阿圓走在前面,他們兩個落後一步,彼此的手始終交握,不曾鬆開。
不知道在密道中跋涉了多久,當他們終於出來時,已是雨過天晴。
阿圓早就被憋壞了,看到眼前終於不是皇宮了,而是一片茂密的小樹林,立刻歡叫一聲,跑到姜宓腿邊蹭了蹭。
這些天來,它在皇宮裡可是被拘束壞了,幾乎都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花影打了個唿哨,把阿圓叫到自己旁邊,蹲下來拍着它的頭:“你還是跟我走吧,好不好?”
阿圓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大搖其頭。
“你都這麼大了,該懂點事了,別妨礙他們兩個私奔。”花影義正言辭地教育它道。
林子裡下過雨本就泥濘,聽了這句話,姜宓差點摔倒。昌意眼明手快地把她抱了起來,聲音裡都含着笑意:“你看,大家都知道了,你再不和我私奔,真是說不過去了。”
“……閉嘴!”她掙扎着想去捂他的嘴,卻被他輕易躲過。
“不過,你那天晚上好像也答應了要嫁我,不如我們就先私奔,後成親,如何?”
“……”
不知道什麼時候,花影已經帶着阿圓悄悄走開了,茂密的樹林中彷彿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看着滿臉壞笑的男人,姜宓狠狠地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
她的名聲啊,都被這個口無遮攔的男人敗壞了!
不過不要緊,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討債,保證要讓他連本帶利都吐出來!
翌日已是雨過天晴,姜宓和昌意攜手走出密林時,東方已微微發白。
翻過面前的這座山,他們便能沿大道一路西行,徹底離開夏國。
待登上山頂時,正逢朝陽升起,淡金色的光輝穿透稀薄的雲層,灑落在眼前的如畫風景上。
葉翠若滴,碧空如洗,看得人心曠神怡,只覺天高地闊。
山腳下的大道一路蜿蜒向西,勾勒出翠野沃土,江山如畫。
看着昌意臨風而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姜宓秀眉一挑,故意開口問道:“要是你回楚國去,就有可能繼承皇位,坐擁大好江山。”
昌意略微側眸,眉峰微揚:“那又怎樣?”
姜宓抿一抿嘴,嘴角梨渦一閃而隱:“我只是想問,你後不後悔?”
昌意低頭思索片刻,開口說了一句什麼,聲音卻太小了,根本就聽不清楚。
姜宓下意識地湊上前去,想要聽清他說了什麼,卻被他順勢一把抱住。
男子堅實有力的手臂箍住她纖細腰身,他微冒胡茬的下巴也在她臉頰上蹭了兩下,微微有點癢。
“你說呢?”他壞笑着擡起頭來,作勢吻向她的雙脣。
姜宓忙擡手擋住他湊近的臉,用力把頭轉開,眉頭下意識地擰緊了。
這個混蛋,就知道佔她便宜!
雖然這樣想着,但她的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露出甜蜜笑意。
能和他攜手走遍天南海北,此生,再無缺憾……
(全本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