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那雙靈動的眼眸,昌意的目光有些發怔。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雖然算不得稀奇,每座皇宮裡都有過,甚至是一些權貴人家,這樣見血的鬥爭也多了去了。
但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別人眼裡流露出的憐憫。
父皇身邊的老太監送他離開皇宮時,臉上就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後來到了封地時,周圍的奴僕侍從也整天唉聲嘆氣的,一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換成了憐憫。
那種眼光,他真是看得夠了!
被憐憫的對象,總是弱小的。所以,他要用一切方式,去證明自己的強大。
他再也不要在別人眼裡,看見那樣的神情!
但是現在,聽了他的故事後,姜宓眼裡卻沒有一丁點兒憐憫的痕跡。恰恰相反,她的眼睛很亮,沒有任何軟弱的情緒。
可是這眼神,好像亮得有點兒不對勁,那雙清亮的瞳眸深處,少了平常的冷靜自持,反而多了幾分熱情。
“你那位父皇,真是個老糊塗,”她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最討厭這種自以爲是,以爲自己是救世主的人了!”
昌意還沒想到該怎麼接話,她就笑嘻嘻地湊了過來,捏住他的臉搖晃了兩下:“成王敗寇,我寧可痛痛快快一戰,也不願意躲在別人背後當縮頭烏龜,”她放開手,又大力在他肩上拍了幾下,“姐姐很欣賞你!”
聽了最後這句話,昌意臉色迅速地黑了下來。
她纔多大點兒年紀,竟然在他面前自稱“姐姐”?而且看她說話的樣子那麼自然,顯然是心裡就是這麼認爲的。
他眸色一沉,把酒罈放到一邊,懷疑地揚起了眉毛:“你才幾歲,就敢當我的姐姐了?”
姜宓現在其實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前世裡她整天和一羣漢子打成一片,拼起酒來也毫不含糊。所以剛纔拿出那壇酒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灌了一氣兒,完全沒考慮到現在這個身體的狀況。
如果說從前的她是千杯不倒的話,那麼現在的姜宓顯然是一杯就醉的主兒。
這酒入口甘洌,感覺上不是很有烈性,但後勁卻是十足十的。前後不過片刻工夫,姜宓臉上已是酡紅一片,眼裡也蒙了一層薄紗似的,看什麼都是霧濛濛的。
“我啊,”她笑着擡起手,用手指戳了戳昌意的額頭,“本姑娘上戰場殺敵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玩兒泥巴呢!”
她咯咯嬌笑,伸足踢起一片水花來,濺溼了裙襬。
“酒呢?”姜宓有種口乾舌燥的感覺,便又想起了那壇酒。
只是現在她已經半醉了,伸手時綿軟無力,纔剛拎起酒罈就滑了手。罈子在山石上磕碎了,恰好是在兩人中間,自然是潑了他們一身,酒氣沖天。
姜宓懊惱地皺起眉頭,伸手揪着自己被酒潑溼的前襟,低頭聞了聞,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不行……得趕快洗洗,不能被先生髮現我又偷……偷酒喝……會挨手板的……”她含混不清地咕噥了幾句,一擡眼就看到面前熱氣氤氳的池子,立刻眉開眼笑地跳了下去。
撲通一聲,池子裡的水濺了昌意一身。
被熱水一撲,他身上的酒氣更重了。
白霧繚繞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水池裡的姜宓,眸底燃起了幽暗的火苗。
那池子並不深,她站在裡面的時候,水也只到她腰部上面一點兒。現在的情況是,跳進去之後,她全身的衣服都被徹底打溼了,所以在她站着的時候,溼透了的紗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浮凸的曲線。
喉嚨裡彷彿有烈火在燃燒,昌意只覺得脣舌乾燥,下意識地深吸了兩口氣,卻絲毫沒能緩解這種乾渴,反而越燒越烈。
偏偏姜宓還在火上澆油,一頭墨色長髮散了下來,越發襯得她臉頰酡紅,眼眸若星。
看到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姜宓本着有好東西大家分享的原則,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你也下來洗洗吧?”
昌意真是徹底被她打敗了,這女人的酒品也太差了點,喝了一口就醉成這個樣子不說,現在竟然還敢玩火?
要是現在在這裡的不是他,而是換了其他任何一個男人,她會不會也這樣巧笑嫣然,盛意邀請?
水池很小,他一擡手就把她撈到了池邊,低頭認真問道:“我是誰?”
姜宓擡起一雙煙水迷濛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後才笑得前仰後合:“你喝醉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昌意的手猛然一緊,語氣急迫了幾分:“你說,我是誰?”
她眨眨眼睛,一字一頓地叫出他的名字:“高、昌、意,”嫣紅的脣微微上揚,“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昌意,那樣你就和我一樣,都是……沒有來歷,沒有身份的人了……”
她後面這句話,是不自覺地說出來的,雖然已經醉了,但心裡還是涌起了一種淡淡的哀傷。
爲什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就有種糾結的感覺?就好像是明知道不該在一起,但卻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他;明明已經抓住他了,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反覆提醒着,應該推開他,應該遠離他……
這麼複雜的問題,以她半醉的頭腦是想不清楚的。
於是姜宓只是遵從了心裡最真實的想法,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把他也拖下了水池。
這裡實在太小,裝了兩個人之後,水位就迅速地上升到了肩膀周圍。
“昌意,昌意……”聽着她在耳邊呢喃,昌意閉了一下眼睛,竭力想要挽回正在被逐步瓦解的理智。
只是,在這樣的誘惑面前,他的意志力很明顯輸了。
姜宓只覺得後背處傳來一股大力,她便身不由己地向前撲去,重重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而他就好像要把她壓扁了揉碎了一樣。
溫泉裡的水很熱,熨帖地包裹住周身,但他的手卻更熱,每到一處都像是點着了火一樣。那樣灼熱的火焰,讓她忍不住想要投身其中,焚盡所有……
迷濛的視線中,只有那張臉是清晰的。
姜宓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着他英挺的劍眉,掃過他顫動的睫毛,最後掠過他線條簡潔的面頰和下頷,停留在脣邊。
他的脣偏薄,但輪廓卻很鮮明,尤其是此刻微微張開時,上脣就像是一張完美的弓。姜宓微涼的手指
沿着他脣線的輪廓描摹,昌意閉着眼睛,微微側轉了頭,順勢吻上她的手心。
一觸即發的親吻,很快就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昌意的眼眸陡然睜開,眸底的灼熱瞬間冷卻。他從池底撈起一件衣服裹住姜宓裸露的肩膀,然後才轉身低喝:“滾出去!”
撲通一聲,一個黑衣少年摔在了地上。
非歡十分無恥地把同夥推出去後,還不忘催促道:“別忘了把那件重要的事告訴王爺,我在外面等你!”話音未落,他人已經溜出了十丈開外,最後那幾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
昌意眸底掠過一絲惱火,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覺得身邊這兩個隨從礙事了,但沒有哪一次會比現在更憤怒。
早知道就不該帶這兩個傢伙來,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對他們的忠心也不用懷疑,但是……這麼總是打斷他的洞房大計真的好嗎?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躥出來,這樣下去,他要到哪年才能開葷?
常歡拘謹地低着頭,一張白臉已經變成了燒得正旺的炭火,又紅又黑!
明明是非歡拉着他來的,現在這麼快就賣友求榮,把這個棘手的任務交給了他。看王爺的樣子,他要是再不走,恐怕會馬上遭殃。但是,那個消息真的很緊急……
常歡只能硬着頭皮開口:“王爺,剛纔探子來報,說是見到個人鬼鬼祟祟地進了晉國太子的房間,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昌意皺眉,立刻覺出了不對勁。
他是上半夜纔剛讓人去放出謠言,不見得京城裡的人都沒睡覺等着傳播流言。那麼,這個來找姬昊的人,顯然不是爲了謠言而來。
經過剛纔那一番廝磨後,姜宓的酒也醒了一半兒,聽了常歡的報告後,下意識地抓住昌意的衣襟:“那個人肯定有古怪。”
現在是貨真價實的深夜,恐怕再過一會兒天都該亮了。
什麼人會挑這個時間去找姬昊?說的一定是見不得人的事,而且還很有可能是急事。
姜宓抓住他的衣襟晃了晃,探詢地問道:“我們去看看?”
事到如今,昌意還有什麼話好說?目光掠過姜宓頸側的紅痕時,他抿了抿嘴脣,強壓下心底的衝動,吩咐常歡去拿兩套替換衣服來。
然而,當他們趕回別館時,那個去找姬昊面談的神秘人已經離開了。原本留在姬昊住處外監視的探子,也被人弄昏了。
據他所說,他看到神秘男人出來後,立刻想要跟上去。只是對方輕功太好,他幾乎是一下子就失去了那人的蹤跡,還被人偷襲了。
這也就是說,從頭到尾,他連那個神秘男人的臉都沒看到。
姜宓皺眉,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此,昌意卻毫不在意:“沒看到並不要緊,有一個人肯定是知道的,”他脣角上揚,眸光十分自信,“姬昊,一定知道那個人是誰。”
姜宓眉心的摺痕更深:“他又不會告訴你。”
昌意笑得雲淡風輕:“那倒未必,”他看向常歡,“備好請帖送給晉國太子,就說我請他喝酒。”
他向姜宓眨眨眼睛:“山人自有妙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