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依舊沒有其他動作,只是像平日那樣從後面將她摟在懷裡,汲取着她身上的溫度,輕輕嗅着她發端香氣。聲音低緩而沉悶:“那兩匹布你送給徳夫人了?”
安羽琪輕輕嗯了一聲,身子挪了挪,想要轉身,卻被他壓住,繼續保持之前的姿勢:“怎麼,你連兩匹布都心疼?”她有些自嘲地開口。如今就算送她再多再好的東西又能如何,她和他早已書寫了結局,所有的改變都是徒勞。
齊王喉嚨深處逸出一聲壓制的笑聲,溫熱氣息悉數噴灑在她的耳畔。他輕咬着她的耳垂,低聲說着:“朕連整個江山都可以不在乎,又怎會在意兩匹布!”頓了頓,他的笑聲變淺:“只是原本想着留給元兒和春兒做衣衫的,卻被你拿去做了人情。”
安羽琪心窩子裡暖暖的。他的心裡有孩子,那麼自然有身爲孩子母親的她。他和她儘管最近交集變得特別的少,而他也只是在初一十五象徵性地到皇后這裡來過夜,卻鮮少會發生什麼關係。只是這樣輕輕摟着,好似多年老夫妻一樣交心。他一個眼神,她就懂;她一個動作,他便知。
“元兒和春兒已經大了,宮裡有不少好看的料子,我都留了出來。”她拍了拍他的手背,似安撫他的情緒一樣開口。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竟會因爲兩匹布鬱鬱寡歡起來,實乃是奇景一遭。
齊王依舊心有不順,嘟囔着說:“那能一樣麼?元兒和春兒那可是朕的孩子。”
安羽琪眼皮跳了跳,卻不去繼續追問下去。徳夫人這個孩子怎麼來的,她已經清楚了。但是齊王不說,別人不講,這孩子就是皇上的龍子,由不得任何人懷疑。
果不其然,徳夫人有孕消息傳出來第二天,就有消息傳說她因爲年歲大了纔有了孩子,身子不是很好,要靜養。從那天開始,徳夫人居住的地方竟是重兵把守,沒有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這個任何人當中,包括了安羽琪。
小碟把去了皮的荔枝放到安羽琪面前小碟子裡,有些疑惑地道:“娘娘,奴婢看着怎麼不像是靜養,倒像是看押起來了呢?”
安羽琪如今心情大好,對於小碟這種沒有營養的問題竟是樂意回答了。
“徳夫人身子本就弱,況且還是這麼大年紀纔有孕,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安羽琪自己都覺得說這話的時候,滿頭的黑線。說白了徳夫人也不過才三十二歲,比齊王大了七歲。放在安羽琪曾生活的年代,三十二歲才懷孕的比比皆是,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情。可到了這裡,偏就成了身子弱的重要理由。這些也就糊弄糊弄那些無知的人吧,真相如何,安羽琪不說,齊王不說,太后不說,徳夫人沒機會說,那麼又有誰能知道!
小碟仔細地端詳着安羽琪的表情,忽然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娘娘似乎好心情,是不是皇上施了恩澤,又說了好聽的話,討了娘娘的歡心了?”
安羽琪有些錯愕地擡眼,認真地看着小碟,直把小碟看得毛骨悚然。
“小碟啊,你今年多大了?”安羽琪明知故問着。
“奴婢二十二了。”小碟聲音小小地說着。
安羽琪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開口道:“已經二十二了啊,看來娘娘耽誤了你嫁人生子了,回頭讓徐侍衛想着幫你惦記着,看上了哪家的少年儘管開口,娘娘該爲你許個人家了。”
小碟一張僑聯登時嚇得煞白,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娘娘,奴婢錯了,奴婢不該亂說話,娘娘不要敢奴婢走啊。”
把安羽琪嚇的,半天硬是沒找到自己的聲音在哪兒。好一會兒,聽清楚小碟哭訴的內容,才噗嗤笑出了聲音。
“趕緊悄悄的吧,娘娘這是真心的想讓你找個好歸宿了。像你這麼大的姑娘,都已經許了人家,我不能爲了一己私慾就攔着你去嫁人,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不,奴婢哪兒都不去,奴婢要一直陪着娘娘。”小碟揪着安羽琪的裙角,死活不肯起來。任由安羽琪說的口乾舌燥,整個人都要哭得背過氣去了。
安羽琪實在受不了小碟這個勁頭,只好應了下來:“好吧好吧,讓你一直跟着。那回頭把胖丫許配給徐侍衛算了,免得徐侍衛總沒事兒在翊秀宮門前轉悠。他不嫌頭暈,我看着都迷糊。”
小碟刷地臉上沒了血色,蹭地站起來,快速反駁着:“那怎麼行?”
“爲什麼不行?”安羽琪反問,臉上掛着捉狹笑意,等着小碟自己露出馬腳。
小碟知道自己那點心思瞞不過安羽琪的眼睛,嘿嘿一笑,臉上竟是再無半點淚痕,有的只是羞赧和嬌羞。
“娘娘,您故意的。”
安羽琪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就是故意的,怎樣?”
早她就看出小碟和徐侍衛眉來眼去的礙眼,沒事兒徐侍衛就往翊秀宮跑,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徐侍衛以後定會被人抓了痛腳。
“你放心吧,本宮回頭就和皇上打個招呼,不過你倒是該通知一下徐侍衛,應該來本宮這兒爲你提親
了。”
安羽琪嘴上說的輕鬆,心裡知道這事兒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就完了。宮中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小碟和徐侍衛這件事情,往大了說,那是徐侍衛和皇上的女人勾搭成奸,即便是要了他們兩個人的腦袋都不爲過。所以這件事情必須先和齊王打過了招呼纔是,免得被人口舌了。
只是齊王接下來的幾天並沒有再出現在翊秀宮,非但是他,就連齊承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安羽琪明白他們倆有要事要商議,而能讓他們倆如此緊張的,定是太后又有了什麼動作。
事情的真相在幾日之後就揭開了。安羽琪剛剛難過地吐了一陣子,還沒等緩過來精神,就有華清宮的宮人前來傳報,太后召見。
安羽琪有些難受地哼着:“去回太后的話,就說本宮身子不適,待明日再去請安。”
說着,重新躺了回去,閉目養起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羽琪方纔睡醒,總算是有了精神。剛想喊小碟來伺候更衣,卻聽着外閣傳來說話聲音,而聲音竟是那樣的熟悉,簡直就是她的噩夢。
趕緊喊了別的宮女來幫着自己穿戴好,左右檢查了一下還算是得體,安羽琪匆匆從寢宮裡快步走了出來。繞過了琉璃八寶桌,來到太后面前,盈盈一禮。
“不知太后駕到,臣妾有失遠迎,還望太后恕罪。”
頓了頓,安羽琪轉向小碟,驟然變了態度:“太后來了竟不立即通知本宮,成何體統!來人啊,把她給本宮拖出去,杖二十。”
她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是有些事情必須做。杖責二十,小碟定不會死,總是會留一條命的。可若是坐實了小碟的罪名,那可就不是杖責二十這種簡單的刑罰了。
執行的侍衛有了安羽琪的授意,定會爲太后做足了面子。棍子起的高,落的猛,發出響亮的聲音,但用的卻是巧勁,只能傷到外面皮肉,絕對傷不到筋骨。安羽琪正是打着這個主意,才搶在太后開口之前,先把小碟拖出去。這樣一來,懲罰也做了,太后也不至於爲了一個下人斤斤計較。
也不知道太后在這兒等了多久,要是時間太長了,那麼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護着小碟。這個卻腦筋的,平時倒是鬼精靈一個,恁地遇見這檔子事,卻不知道該如何辦了呢!
太后儼然心情很好,微微擺了擺手:“罷了,是哀家沒讓她通報。聽聞皇后身子不適,哀家很是擔心,特地前來探望。聽說你歇着,就稍稍等了一會兒。”
說着,夠了勾手指頭,旁邊立即有人捧着一個紅榿木盒子來到安羽琪的面前,稍稍打開盒蓋,露出裡面根鬚茂盛得人蔘。
“這是以前進貢來的野山參,補身子效果最好了。皇后拿去服了,或許可以有所緩解呢。”
安羽琪嘴裡道着惶恐,卻趕緊讓人收下。拒絕太后的賞賜無疑是在抽太后的嘴巴,但客氣話又不能不說。
面對太后,安羽琪再度嘆息,這比上班,甚至比跟着軍隊出去打仗都要艱難啊!
不過,她心裡更多的是不屑。她爲何會變成這樣,別人不清楚,難道太后心裡沒數麼,難道非要她公佈於衆纔好受不可!但是,太后想要做戲,那麼她便陪着。
“哀家是想告訴你,三年一度的詩宴下個月就要開始了。以前這事兒你不曾負責過,但今日不同往日。你是皇后,這等子事情就該你張羅。哀家也是怕你忘了,才提醒你一下。”
安羽琪雙眼圓凳,吃驚地望着太后:“多謝太后提醒,臣妾還真是忽略了這件事情。”稍微停頓了一下,她試探着問:“只是不知這次都有哪些國家來,臣妾也好提前準備一下,免得到時候觸及到了什麼需要避諱的地方,失了禮便不好了。”
太后嗯了一聲:“來的都是一些小國,只按照我大齊的標準準備吧。只是需要稍稍留意一下會有孚玉國的西寧主到來。”
安羽琪腦海中頓時閃現過那個嗜酒如命,卻又有點色色的,可偏偏膽子非常小的老女人形象。那個曾在大殿上與她一醉方休,見識她的唐詩三百首威力的西寧主,當今孚玉國女皇的親姐妹。
“臣妾記下了,稍後便會開始着手準備。”
太后似乎來翊秀宮只是單純地爲了這件事情,交代清楚了,就讓人扶着上了車輦,回了華清宮。拒絕了安羽琪的恭送,轉眼間便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小碟正縮在那裡等着呢,剛剛被太后攔了下來,既不敢進去服侍又不敢離得太遠,只在宮門外角落裡縮着等着,等候安羽琪的隨時召喚。
安羽琪從外面回來,一眼就看到小碟縮在門口,上前毫不客氣的從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拍了過去。
“死丫頭,沒張心嗎?太后來了都想不到通知本宮,要你何用?”安羽琪說着賭氣的話。
小碟眼淚巴巴地看着安羽琪,聲音有些哽咽:“奴婢不知道太后竟忽然出現,且攔住奴婢不讓通報。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不尊啊!”
這倒是是安羽琪錯怪了她,並不是小碟真心想要瞞報,而是被太后攔住了
。小碟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知道留下一條小命纔是最重要的。
安羽琪坐了下來,越想越覺得困惑。太后老遠地到翊秀宮來,難道真的只是想告訴她這件事情麼?
帶着深深的不解和疑惑,安羽琪終覺得又累了。嘟囔了一句,重新睡了下去。
望着越來越多眠,而醒來時候越來越少的安羽琪,小碟的一顆心卻漸漸不安起來。
一個月時間匆匆而過,安羽琪雖不是親力親爲,但事事都要過目定奪,終於將一切都準備好了,等待詩宴的到來。
胖丫哄着春兒,元兒則在一旁調皮地撥弄着那一串紫檀木老佛珠。胖丫抽空問:“娘娘,詩宴到底是什麼啊?”
竟然需要如此興師動衆地準備,定然規模小不了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平時都是小碟跟在安羽琪身邊,像胖丫這樣的宮女根本沒有機會去體驗詩宴的感覺。有此一問,倒也不算突兀。
小碟抿嘴一笑:“自是詩歌比賽了,但也會參雜一些舞蹈和雜技。到了那天,各宮嬪妃都會使出渾身解數,就要看能不能留得住皇上的目光了。”
胖丫哦了一聲,拉長了聲音,隨即不屑地說:“你直接說爭寵不就完了麼。”
這句話用得恰當,安羽琪當即呵呵笑起來。那一雙孩子也不知自己的母親到底笑得是什麼,也跟着一路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又瘙人心,讓安羽琪忍不住抱起其中一個,拼命地蹭着對方嬌嫩的小臉蛋。直把孩子蹭得發出不情願的抗議聲音,這纔算作罷。
這幾天安羽琪吐得厲害,並不打算在詩宴上待多久,只是身爲皇后,不得不出面而已。她並沒有穿那身象徵身份的衣衫,而是讓小碟重新準備了一套。
雲香縷月髻上帶着一隻含芳連理金花釵冠,右側的三朵金梅花形成了花簇的地方垂下幾條流蘇末端都帶有小巧可愛的金鈴。展開延伸的枝葉上,鑲嵌着上等藍玉和寶石。
另在釵冠下環出的一鬟髮髻上綁着一條細細的淺藍色絲帶,更顯的俏皮可愛。剩下的烏髮,柔順的披散於身後,偶爾會有一兩縷掉下垂順在胸前。
耳上帶的是一對靈鳳金尾耳環,潔白的臉頰帶着自然的粉紅潤色,雖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安羽琪看上去卻依舊和少女一樣。不知是她保養得太好,亦或是這個時空的磁場和她格格不入。來到這個世界也已經有年頭了,歲月卻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兩條好看的眉毛卻不及那好似幽深寒潭似的眼睛引人注目彷彿只要看上一眼就會把人的魂魄吸進去一般,小巧高挺的鼻子也是那麼完美無缺。櫻桃一樣的雙脣,嘴角微微上揚,帶着淺淺的笑意,讓人不由心生愛意。
光潔的額頭用一縷自己的青絲盤成一圈,繞到腦後,既別緻又不失優雅。額心貼着紅蓮珊瑚花鈿。身着一件天藍色的薄翼凌芙綃紗裙,領口衣襟則用的是比綃紗顏色稍深的如意雲錦,上面用金絲繡着千瓣菊花巧妙的點綴着。配上微漏出的鵝黃紈素抹胸,襯得皮膚越發雪白嬌嫩。被深藍色羅錦束腰扎住的小蠻腰盈盈可握。袖口處可以看見裡面的透明雪白的沁紗醉衣。輕如煙霧淡藍披紗挽雙臂間,微風拂過的時候,紗裙隨風舞動,飄逸至極。
對於這樣一身,安羽琪表示十分滿意。儘管出場時間不多,但她要的永遠都是不出現則以,一出現驚人。
隨着一聲:“皇后娘娘駕到——”安羽琪被小碟攙着胳膊緩緩地走了進去。原本吵鬧的環境登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羽琪的身上。卻是有很多人都在私下裡打量着安羽琪這一身衣衫,然後悄悄地交頭接耳起來,大都是在議論她爲何不穿着象徵身份的那套衣服。是故意還是偶然率性而爲,還有的則是在研究安羽琪爲何要這樣打扮,是不是想要重新奪取皇上的注意等等。
安羽琪出現得比齊王還要晚,她緩緩走到齊王面前,深深施了個大禮。齊王緩緩伸出手,微微擡起。安羽琪就勢站起身子,落座在齊王的身邊。
“拜見皇后娘娘——”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天空,嬌滴滴的聲音中不管盛着多少不滿和不情願,禮節卻總是要做足的。
太后雍容華貴地坐在齊王右側,臉上始終掛着神秘莫測的笑意。她的視線不時地會停留在殿上距離最近的西寧主,兩人視線時不時地於空中交匯,暗地裡傳遞着什麼。
齊王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舉杯說了幾句賀詞,一飲而盡。安羽琪在一旁學着樣子,剛打算飲下杯中酒,卻被齊王攔下了:“給皇后換上當年的貢茶。”
安羽琪一扁嘴,蹙了蹙眉,扭頭有些不悅地看向齊王,豈料他卻轉過頭去,和西寧主說上了話。
這一番動作,看在所有人眼裡。頓時皇上對皇后愛護有加等聲音四起,儘管都是小聲議論,但只看着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在說些什麼了。
筵席進行到了一半,那些個女人吃了幾杯水酒,逐漸地放開了膽子。入得宮的女人,都是有些本事的,詩詞歌賦都不在話下。安羽琪對這些偏偏頭疼,直接尿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