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溪一時想不起丫鬟說的是誰, 實在也是因着賈氏不常來陸家這邊走動,今次忽至,實在意外。
她去到花廳見着賈氏時,對方正一頭吃茶一頭跟左右談天。陸聽溪先前零零碎碎見過賈氏一兩面, 覺着這人於酬酢上十分在行,比她母親她們都健談。
賈氏聽得動靜, 轉頭招手, 笑着招呼陸聽溪過去。待陸聽溪坐定, 她才道:“其實此番前來也無旁事,就是來瞧瞧親家這邊準備得可還妥當, 若是還有哪裡未得妥帖, 咱們一道計議着便是。”又轉向陸聽溪,“即刻就是一家人了,也不必拘謹, 我這人最好說話的。”
賈氏含笑拍着陸聽溪的手:“你是不知, 言哥兒上月回來後, 就開始張羅請廚子的事。言哥兒說你口味淡,又愛甜口兒,他院子裡的廚子不擅這個, 怕你吃不慣, 就請來個江淮廚子。我今日讓這新來的廚子試着做了幾樣糕點,你先嚐嘗, 看合不合口, 若是不成, 咱們再換個就是。橫豎不缺那點銀子。”
賈氏說話間,就有丫鬟端上個填漆大托盤,內中擱着好幾個細瓷碟子,每個碟子上疊放幾枚別巧的糕餅,各色皆有,又印刻花草紋路,頗具巧思。
陸聽溪隨意拈起一枚嚐了一口,讚了幾句,賈氏直道她喜歡便好,又以想要看看園子爲由,讓陸聽溪在前頭引路,兩人出了花廳。
一路上賈氏攀談不絕,到得荷池水次,賈氏止步,對陸聽溪道:“國公爺膝下子息不豐,只言哥兒跟和哥兒兩個,言哥兒成婚又晚,國公爺的意思是,婚前先給言哥兒安排兩個通房,等婚後你逢着小日子時,就讓通房伺候着。頭一年先給通房灌着藥,若你一年之內還無所出,就把藥停了,亦或者擡進一房良妾,你看如何?”
不等陸聽溪開言,她又道:“其實這些事,我先前也跟你母親透過風,你母親也知高門仕宦多是如此,倒也沒說什麼。你雖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但我總還是要跟你點到。”
陸聽溪乖巧點頭:“我省得。”省得個鬼。
她母親早跟她說了賈氏與她說的這番話。母親當時道:“那國公夫人當時與我說這些時,我沒怎麼思量就點了頭。不過你別急,世子早就與我說了,他身邊不會有旁人,若是他家中慈長來與我們說什麼通房良妾之事,也不必當回事,敷衍着就成,他屆時自會周旋好。”
母親又拉了她的手道:“咱們家不似別家那樣生齒繁雜,你沒見過多少妻妾之爭,不知端的,娘怎捨得讓你受那等閒氣。左右有世子誠心護佑,你嫁過去,娘也算放心。”
賈氏見陸聽溪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應下,笑道:“我一早就瞧出你是個乖巧懂事的,這便好。你放心,等你嫁來,我不會虧待你。”又東鱗西爪扯了些旁的,告辭而去。
陸聽溪慢吞吞往回走。
賈氏的話,她根本沒放心上。她倒不太能想象婚後與謝思言如何相處,想想似乎有些惘然。
鷺起居內,謝思言正寫奏章,見楊順進來,問沈惟欽那邊可有什麼動靜。楊順道:“一切照常,明面上瞧不出什麼。”又說了賈氏去了陸家之事。
謝思言不必查問也知賈氏去陸家做甚。賈氏之事他不甚關心,他更關注沈惟欽。沈惟欽與仲晁先前蛇鼠一窩,他怎可能這樣輕易相信沈惟欽會倒戈,那日在仲家,他早知仲晁會栽贓他,卻聲色不露,端等着瞧沈惟欽的反應。落後沈惟欽還當真在楚王面前幫他開脫,潘氏所陳之事這纔不了了之。
沈惟欽近來確實也沒再跟仲晁有過從,由此他大致能得出一個結論,沈惟欽爲了向陸聽溪表態,真的願意放棄仲晁這個助力。亦或者說,願意退而求其次,換個助力。
沈惟欽如此果決,又怎會當真甘心安安分分喝一杯喜酒呢。
至於沈惟欽究竟要做甚,他心裡有幾樣猜測,但並不甚確定他會選哪一樣。有些地方他鞭長莫及,不可能將沈惟欽所有的路陡封死。這倒有些難辦。
他從來不怕跟沈惟欽鬥,他只想先把婚成了。
陸、謝兩家最後定下的親迎日是六月初八。六月初六這日,謝思言將陸聽溪約定馥春齋後堂,悄悄見了一面。
問了她那邊狀況,他道:“這兩日間,你但凡發現有哪裡不妥,就給我來信知會一聲。”
陸聽溪見謝思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覺着他有些小題大做:“你那樣審慎做甚,後日就親迎了,誰還會跳出來阻攔不成?要攔早攔了,豈會等到現在。”
“你忘了‘紅顏棄軒冕’那幅畫了?沈安當年就對你別有居心,如今時移世易,他更沒有理由坐以待斃。”
陸聽溪遲疑看他。
其實沈安從前並沒對她有過什麼暗示,至少她覺得是這樣。至若逾矩之舉,更是沒有的。沈安確實對她比府上其他人更親近些,但她曾施恩於他,這般也是人之常情。她實則是不甚相信沈安真對她有什麼企圖的,如若真有,這會兒早該顯露了,怎麼可能還安安靜靜的。
謝思言掃一眼少女的神色就知她在想甚,恨鐵不成鋼,在她腦門上輕戳了下:“你這榆木腦袋能看出什麼來,沈安不做無把握之事,他從前知道自己娶你無望,你又對他無意,他若將心思表露得太明顯豈不是找死?”
陸聽溪撇嘴:“那我們打賭,若我們平平順順地成了婚,你就讓我給你打扮一番,讓我瞧瞧你換上女裝是何光景。若是出了什麼狀況……”
“出了狀況,新婚夜你就得聽我的。”
陸聽溪下意識點頭,隨即又猛然發現不對:“聽你的什麼?”
謝思言微微傾身:“屆時你便知道了。”
陸聽溪對上他熾烈目光,不由心裡發毛,往後瑟縮了下。
她岔題問他是否當真給沈安下請帖了,他竟點頭道:“我先前已說要請他了,怎能不兌現。”又轉目,“你怎不問問我,我爹是不是真的給我弄了兩個通房?”
“昨日賈夫人又來了一趟,我見她瞧着我時神色有異,琢磨着你大抵是推了。話說回來,你若沒有推掉,我就不嫁了。你還要把你那對天竺鼠賠給我。”
謝思言灌了口茶冷靜了下。
他怎生覺得小姑娘是衝着那對大耗子才願嫁他的。
光陰捻指,轉眼已到了親迎日。
初八這日,謝思言天不亮就起了。他昨晚特地早早從書房出來,試穿了吉服,又檢視了冠帶鞋襪等,就寢息去了。躺下後卻久久無法入眠,折騰到三更才入眠,今早起身,氣色便不大好。
謝宗臨瞧見,不禁道:“你這副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昨晚做甚去了。”
“兒子頭一回成婚,也是唯一一次成婚,難免神思浮動,久難成眠。”
謝宗臨默然。他倒是想起了他昔年與鍾氏成婚的情形。
謝思言穿戴齊整,拿出一張一臂長的京城輿圖看了半日。謝宗臨問道:“親迎的路徑不是一早就選好了,你還盯着瞧甚?”
“瞧瞧哪一條路最吉利。”
謝宗臨眉頭微凝。他覺得兒子今日整個都透着古怪。
陸聽溪梳妝打扮畢,就坐在妝臺前打瞌睡。
她母親三更天就把她薅起來了,實是喪心病狂。收拾停當之後還不准她吃東西,連水也不讓她多喝一口,說是擔心她在走婚禮儀程時想要如廁。她眼下既困且餓,恨不能眨眼之間就將禮成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聞得衆人連呼親迎隊伍到了。陸聽溪精神一振,將蓋頭遮上,被衆人簇着出了屋。一番繁雜儀程後,她終於坐到了轎中。
陸家與國公府相去頗遠,她打算靠在靠背上補會兒眠。一路七拐八繞,但轎子擡得十分平穩,不多時,她就酣然入夢。
謝思言騎在一頭純黑駿足上,回頭看了眼赭色轎衣的花轎,低聲對身側小廝道:“去吩咐轎伕,擡得再快些,卻也不要顛着了。”
陸家闔府上下爲陸聽溪的嫁妝籌備了好些時日,當真是浩蕩十里,紅妝綿亙,引得兩旁圍觀的一衆老少婦孺歎爲觀止,又紛紛私議,說聽聞謝家下的聘不知靡費幾萬金,直是往陸家搬了大半日才搬畢,那等陣仗,縱是在這繁花錦繡的京師,也是許久未見的盛景。
一路平穩順當。謝思言下得馬來,從全開的正門迎了陸聽溪入府。
國公府軒峻輝闊,陸聽溪轉過照壁,過了幾道儀門,纔到得一早騰出的寢戶。兩人淨手畢,分東西對坐,自有喜娘舉食案趨步至近前,兩人分別進酒進饌。酒食訖,復進如初。婢女以巹注酒,呈於二人面前。
這便要正式開始行合巹禮了。
陸聽溪此刻補了眠又進了食,方覺精神不少。只周遭人衆,她到底赧然,微垂首擎了酒,正要飲下,卻聽得外間一陣喧嚷。她下意識看向謝思言。
謝思言眉目不動,讓小廝去外間查看狀況,回首道:“繼續成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