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陽懶洋洋般的照着,在小院裡灑下點點碎金般的光亮,將那光禿禿只發了點點嫩芽的大樹在院子裡印下一片斑駁的樹影,連帶着那些在樹下一邊曬太陽一邊摘菜的婦人們,臉上都倒映出了淡淡的光芒。
“這天可真好,也不知道他爹他們走到哪了?”望了下天上白晃晃的太陽,劉嫂子嘆道。
“有漠北軍打頭呢,不是說漠北軍很厲害?不怕!”另外一個張姓校尉媳婦笑道。
“喲,就知道你們都在這,哎,今兒胡屠戶那有牛肉賣,林娘子,你上次不是說要弄點吃吃?”陳嫂子站在門口,手裡提着個菜籃子,一邊拍打着身上的灰一邊大聲道。
“是啊,陳嫂子,你等等,帶我去買點。”蕭凌風趕緊起身,將手上正刨着皮的紅薯丟在簸箕裡,對其他幾個軍嫂笑道:“你們先聊着。”
待蕭凌風從屋子拿了籃子出來跟着陳嫂子快步走了,張嫂子笑道:“這林娘子也是個有福氣的,聽說林校尉上次得了一大筆賞金,只怕都給了林娘子。”
“林娘子人好,脾氣好人又長得福氣,林校尉疼她是應該的。”劉嫂子笑道。
“不過,我問過我家那口子,沒聽說過林校尉娶妻了啊?”童嫂子四下看看,神秘的道。
其餘幾人都沒了聲音,過了半響,劉嫂子道:“咱們這地,戰事一起,爺們能回來多少都不知道,何必去講那些虛禮。”
幾人笑了幾聲,張嫂子連連點頭道:“嫂子說的是,要說俺跟俺家那口子,當初也是直接跟了他過來,花轎都沒讓俺坐坐,別的俺也不圖,只要能安全回來就好。”
“不過就算林校尉升了官又領了賞金,林娘子也不能這麼着花啊,天天吃肉,得花多少銅錢啊,劉嫂子,你跟她好,也提點提點她,要是爺們回不來,往後的日子可就難了,還是要留些積蓄纔是。”童嫂子將大白菜剝好,輕聲道。
十萬漠北軍和十萬西北軍出關追擊匈奴,黑水關城裡好似一下空了下來,沒有了滿街的兵士,春日照耀下的關城,泛着淡淡金光的屋檐瓦楞,有着和煦溫馨之意,讓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都變得輕盈起來。
“胡屠戶說,那牛本是漠北軍裡的長官要的,誰知道漠北軍說走就走,他好不容易定來的牛又不能退回去,幸好有收押金,要不他就虧死了。”捋了捋頭髮,陳嫂子笑道:“虧得是漠北軍要的,要是咱西北軍,也不是咱說自家人壞話,可是要換做咱西北軍的長官,誰會給什麼押金啊!聽說那漠北軍統帥衛大將軍出身國都將門世家,這幾年大敗過幾次匈奴人,還跟北疆的摩摩人打過幾場硬仗,兩冰國都被他滅倆國,從來就沒有輸過一次,咱家那口子啊,總說要是跟着衛大將軍就好,說不定也可以替咱掙個鳳冠霞帔。其實咱啊,只希望他平安回來,不要讓孩子沒了爹。”
蕭凌風淡淡而笑,陽光照在她臉頰上,讓那細細的絨毛都帶了點金色,陳嫂子心裡一嘆,這連臉都沒絞過,只怕真是沒正式過門,要是林校尉出個什麼差錯,就算她手裡有房契,那軍需官都會趕她出去。
這麼一想,陳嫂子便道:“我說大妹子啊,你這麼跟着林校尉也不是個事,要是這次林校尉能回來,你們便把事辦了吧。”
把事辦了?蕭凌風微微愣怔了一下,然後啞然而笑,道:“嫂子,你剛纔說胡屠戶這次是虧本賣,要是俺買多點,他能便宜點不?”
“待會咱跟他說,他那肉賣貴了也賣不出去,自然要便宜些!”陳嫂子拍着胸脯笑道。
辦事?那傢伙還只能算個少年呢,現在是圖一時新鮮,又想着不知道這一去是生是死,纔有了那麼點眷戀之情,成婚這種一輩子的事,他只怕想都沒想過。
想起他臨走時問完那句話,看着愣住的自己紅了臉,然後掉頭就走的模樣,蕭凌風淡淡的笑了。
少年人這時候正是雄心勃勃的時候,那麼點子愛戀和建立不世功勳比起來,連微塵都算不上……
“你看,”陳嫂子捅了下蕭凌風,下巴對街對面微微一擡,見蕭凌風的視線轉了過去,輕嘆道:“那是董校尉家的娘子,去年剛從老家過來,這次在紅柳河董校尉戰死了,她就被從南城趕了出來,實在沒法子活下去,正好妓營不是全毀了嘛,便做了那種營生。”
對面的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紀,雖然春日高照,天氣還是帶着寒意,她卻只穿了件嫩紅衫子,領口開得比一般衣衫都下,靠在了街口牆角上,時不時的對偶爾走過的兵士拋下媚眼。
黑水關城裡的女眷本來就不多,她所在的那條巷子裡幾十個院子,也就住着不到十家人,家裡男人一旦戰死,生活就失去了依靠,這次西北軍一下死了三萬多人,五百人隊的仁勇校尉便死了幾十人,只靠着那點子被七扣八扣下來的撫卹金,連回老家的錢都不夠。
爲了活下去,那點子尊嚴又算什麼……
“林娘子啊,世事無常,你還是要替自己打算打算,那肉,就算便宜,也少買點吧。”陳嫂子終於將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黑水關城的女眷本來就不多,大夥的感情都不錯,互相之間也能相互照應着,林娘子年輕不懂事,也應該提點提點她。
“我知曉了。”蕭凌風點頭道,脣角不覺浮上了真誠的笑意,這些下級校尉的媳婦們都是來自貧苦家庭,人粗不識字,但是心是真的好,讓她那早已經成了千年寒冰的心也微微冒了絲暖氣出來。
這麼着買肉是不成了,讓人看着不好,錢也的確不經花,還是得另外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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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垠無限般的沙漠,連綿不斷的沙丘峰巒陡峭沙脊如刃,看上去如同滄海巨浪般一層層的撲面襲來。
前後左右都是差不多一般的沙丘,雖然景觀壯闊,天高雲淡,但是衛晞等人已經沒有一絲一毫剛進大漠之時那激情。
前日的一場大風,颳得他們和走在前面的漠北軍失去了聯繫,也見不到後面押運糧草的西北軍,進入大漠深處,連個認識路的都沒有,兩萬西北新軍已經轉悠了兩天,看到的似乎都是同樣的景色,一個人都沒見着。
“將軍,咱們水不多了,再找不到水源只怕……”衛烔低聲道,說着看了看後面那已經疲態盡顯的隊伍。
“林朝!”衛晞大聲喊了一聲,一聲聲的傳令聲往後送去,不多久,林朝騎着一匹老得掉牙的老馬趕了上來。
“找水!”衛晞的命令很簡單,卻帶着咬牙切齒的模樣。
“是!”林朝應了一聲後,老馬掉頭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衛晞閉了閉眼,怒道:“找到水源獎銀五百兩!”
待林朝騎着那老馬帶了幾個人屁顛屁顛的跑下沙丘,衛烔揮手讓傳令兵命令就地休息,看着衛晞一臉怒色,心裡想笑又不敢笑。
聽說林朝那千兩賞銀到了他手裡只剩了兩百多兩,這小子也橫,整個隊伍裡就他帶了匹老馬,直接跟衛晞叫板,找水源可以,帶路可以,給銀子,而且不能剋扣!好歹也是武狀元出身,至於嘛?
巴丹大漠別看着是一片荒漠都是沙丘,其實那裡水源很豐富,要不也不會成爲匈奴人修生養息的地方,那裡有很多湖泊,雖然好些是鹽水湖,但是湖邊一般都會有泉眼,隨着風仔細去嗅空氣裡的溼氣,或者讓老馬去找,或者跟着沙地裡的動物痕跡走,都能找到。
心裡想着蕭凌風給他說的話,看着面前的一灣碧水,湖邊蘆葦芨芨草生長得極爲茂密,周圍一圈灌木,還有高大的樹木點綴其中,林朝的嘴角翹成了月牙形,得,五百兩!到手了!
讓手下去帶衛晞過來,林朝嚐了嚐湖水,苦澀得直接噗噗的吐出來,然後便沿着湖邊尋找泉眼。
湖水雖然苦澀不能吞嚥,但是湖邊卻有好幾口泉眼,水質清冽甘甜,早已經口乾舌燥的幾人立時爬在泉眼邊喝了個夠。
“校尉,你雜知道要帶匹老馬出來?”喝飽了泉水,對沙地上一坐,一兵士笑道。
林朝笑笑未答,心裡算了算,要是這一路都找不着韃子的蹤跡,按照衛晞那死脾氣,只怕要在這裡轉悠上一兩個月,那麼找一次水五百兩,只怕能賺上個幾千兩,嗯,夠本了!
“嗷!”的一聲狼嘯,打斷了林朝心裡的小算盤,手握住長槍蹭的站起來,林朝低聲道:“小心些,保護好我的五千兩,啊,不是,保護好我的馬,咱們要想有命出這個大漠,可全靠它了。”
“校尉,這狼可不少啊!”
沙丘上隱隱冒出來的狼羣讓兵士的聲音都打起了顫,大漠狼羣,那是很可怕的存在,這羣狼少說也有上百隻,他們才四個人,好不容易找到水,難道又要成爲狼食嘛?
“嘿嘿,正好,咱們吃的也不夠了,這些,夠咱們好好吃一頓了!”林朝咧嘴一笑,帶了些許陰森的又加了一句:“一頭狼不知道能不能問將軍要十兩銀?”
林校尉!您老真是武狀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