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決定帶部分兵馬去司隸,阻撓曹操挾制天子,得到了郭嘉和沮授兩人一致贊同。
早先,他們不能理解王旭爲何超越常理般忌憚曹操,但經過上次唐子山一役,再觀察當下曹操在中原打出的局勢,使他們完全體會到了曹操的可怕,已將其定爲荊州第一大敵。
自荊南興起義兵以來,雖一路坎坎坷坷,卻也從未遭受唐子山一役般慘敗。
那一戰,無論從戰略層面還是戰術層面來看,都是一敗塗地。當時若非中原局勢不明,曹操無力久駐荊州,恐怕未必能等到力挽狂瀾之機。相比較起來,儘管河北袁紹實力更爲雄厚,但危險性卻小一些。
因此刻臨近年關,天下各地無不偃旗息鼓,三人爭對當前局勢商議一番,最終定計。當由王旭書信一封,勸袁紹營救天子,同時只要曹操一動,便立刻搶先出兵司隸。
此後,王旭揮毫疾書,當場洋洋灑灑寫下長達兩千餘字的書信,但此事並沒有公開,其餘文武全不知曉。此後一個多月,年關前後,荊州皆安定無事,繁忙的文臣武將也與家人齊聚,享受難得的安逸時光。
河北,冀州魏郡郡府,鄴城!
冰冷的北風呼嘯,刺骨般寒冷,下着鵝毛大雪,給大地鋪上一層亮麗的銀裝,即便是袁紹那奢華的議事廳,也同樣無法全然抵禦風寒。武將還好,身上的戰甲掩蓋了內裡的衣物,但文臣們卻是裹着厚厚的棉衣。臉上的皮膚因寒風的侵蝕而緊緊收縮。
袁紹的帥位鋪着厚實的虎皮。其人身上則穿着狗毛長衣。這些年的征戰,在其臉上增添無數風霜的痕跡,與當初諸侯討董時的他相比,已顯得更爲成熟。
此刻,他正拿着一張白色絹帛,威嚴的目光掃過廳中每一個人的臉龐。“諸公,今日召汝等前來,是因爲荊州王子陽來信。勸本將軍進軍司隸,迎天子來我鄴城!不知諸公有何見解?”
潁川人郭圖聞言,頓時臉色一變,激動地起身道:“主公,萬萬不可!”
“爲何?”袁紹面色淡然,說:“子陽信中曾言,本將軍若迎天子來鄴,據河北富饒之地,帶甲數十萬,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必然爭相歸附,其本人也願居於我下。如何不好?”
“主公!”郭圖急切接過話。“吾雖不知王子陽此舉乃是何意,但迎天子之舉卻萬萬不可,大漢皇室已經沒落,爲時已久,如今要主公欲要讓它復興,豈不是太困難了嗎!當今天下,英雄豪傑紛紛起兵,各據州、郡,部下人馬動輒數以萬計。”
“這正是秦失其鹿,先得者爲王的時機。現在,要是把天子迎接到自己身邊,一舉一動都要上表奏請服從天子,那豈非主公權力減輕?不服從,則要蒙受違抗聖旨的罪名,得不償失,這絕非上策!若……”
“一派胡言,郭圖,你這是大逆不道!”逢紀沒等其說完,已是氣得面色鐵青,當場痛斥。“袁公祖上,世食漢祿,四世三公,得聖眷恩寵,忠君愛國,汝此言豈非陷袁公於不忠不義,受天下人責罵?”
“如今袁公已基本平定冀州地區,兵強馬壯,將士聽命,如果向西去迎接天子,遷都鄴城,就可以挾天子而令諸侯,積蓄兵馬,討伐不服從朝廷的叛逆,天下有誰能與袁公對抗?那上得忠君之名,下有百姓讚頌,豈非流傳千古之偉業?”
“哼!”廳中另一人頓時怒目而視。此人面貌儒雅,頗有智者之相,正是與郭圖親近的謀士辛評,他看了逢紀一眼,不甘示弱地反駁。“逢元圖背主小人爾,何言忠義?”
“你此話何意?”逢紀瞬間怒目圓瞪,狠狠地看着辛評。
辛評毫不畏懼地與其對視,直言道:“汝爲主公家臣,不思爲主公着想可謂不忠!主公待你不薄,文武尊敬相信於你,可你卻出此妄言,置諸公於不顧,此乃不義!”
逢紀當場氣得血氣上升,臉色通紅,喏喏地說不出話來。
其旁邊審配見狀,立刻出言幫腔:“仲治言重了,元圖一片爲主之心,何來不忠不義?勸主公西進乃是順大義民心,主公可得百世之美名,又可權傾於當世,有何不可?此舉既忠於大漢,又忠於主公,還令在座諸公皆得美名,堪稱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爲?”
郭圖再次反駁:“這是何話?漢室衰微,天下還有幾人尊漢?即便迎得陛下……”
一時間,整個議事廳都吵吵嚷嚷,兩邊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德,你爭我奪,寸步不讓。
其實除了本身想法不一樣外,兩邊如此爭執的原因,還有兩個派系的爭鬥。
郭圖、辛評等人爲首乃是一派,審配、逢紀等人爲首又是一派,兩邊的爭鬥也不是一時半刻,這是由於冀州平定時,袁紹乃是走了捷徑所造成。
這些人中,有些是早先依附於他,隨其共同起兵,而有很大一部分,卻是當初慫恿韓馥獻出冀州,後來集體投誠的。
這便形成了兩個派別,加上他們本身都掌握着強大的軍力和權利,家族勢力強盛,誰都不服誰,所以自然鬥得厲害。袁紹雖然心中知道,但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他是靠着這些人共同的支持才走到今日,雖然其權威絕對無人可以忤逆,但是卻很難平息兩方的爭端。
即便明面上相敬如賓,可一旦牽涉到具體利益和事宜,很多時候都會起爭執。
此刻,兩派的領頭人物爭辯不休,很快就激起更多人爭吵,就連將軍們也有不少參與其中,一時廳中鬧成一團。
袁紹越聽越覺得火大,眼見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心中火氣上升。“啪”一聲巨響。有力的右手已是猛地拍在桌案上。“夠了,都安靜!”
他發這麼大火,讓兩邊的人物瞬間安靜下來,彼此不滿地怒瞪一眼,倒是坐回了自己位置。
可這寂靜下來,難題卻仍然沒有解決,袁紹能走到今天,也不是愚蠢之人。他心裡還是明白道理的。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事兒,實在太過複雜,很難理清。
若按照其自己所想,那當然是沒有天子最好,他獨自坐擁河北,只待徹底平定幽、並、青三州,便可得四州之地,擁天下富饒,兵力之強盛冠絕天下。再加上河北自古多義士,名臣良將無數。那時揮軍南下豈非無往不破、所向披靡?
可讓其想法鬆動的最主要原因,卻是王旭的信。
信上說。如今北方,堪稱英雄者惟他袁紹與曹操,而他雖然勢大,但也還沒有到俯視北方羣雄的程度。不說別的,黑山張燕尚未全然平定,幷州仍處分裂,各太守雄霸一地,青州尚與田楷激戰,幽州公孫瓚也難以平定,可說處於四戰之境地。
但此刻的中原,曹操卻已初步佔據兗、豫二州,實力雄厚,迅速強大,若他袁紹不迎天子,曹操必然迎天子。其時,曹操兵強馬壯,謀臣良將無數,又得天子之威所助,兗、豫二州必然迅速安穩,此後攜天子之令揮軍東進,徐州必將是囊中之物,淮南袁術也將緊接着步上後塵。
那時,曹操上得天子威嚴,下有兵甲錢糧無數,天下何人可敵?只需天子一封誥命,便可定他袁紹爲叛逆,河北即便因他威望不亂,但必定民心不穩,各縣鄉地方官員心中擔憂,依附於他的諸侯們也將心生二意。
這長達兩千多字的書信雖然沒讓袁紹盡信,但也確實很擔憂。
早先曹操本來是依附於他,後來被劉岱等人迎爲兗州牧,這才逐漸脫離控制,隨後曹操兵力日盛,雙方如今已成合作的盟友關係。
關係雖然依舊友好,可有了後患。
他少年時與曹操爲友,心中多少明白曹操本事,此刻中原混亂的局勢逐漸安定,曹操勢力漸大,對他確實是個威脅。如果在他還沒有徹底平定青、幽、並三州之際,曹操率先拿下徐州和淮南,平定中原,那們下一個必然是河北。
正是這種猜忌,逼得他不得不慎重面對王旭的話。可袁紹心中也有疑惑,那就是王旭同樣有機會迎天子,爲何自己不做,反而支持他去做。
即便王旭在言辭間擡高他袁紹,貶低其自己,說他威望遠在其上,甘當他袁紹之下等等,可這些話袁紹是看着痛快,卻不會真的全信,能成爲天下最強大的諸侯,也不是幾句吹捧就完全不知方向的人。
眼見廳中安定下來,可沒能決定究竟,袁紹終於將目光投向另一撥人。
這羣人有早年跟隨他的,也有從韓馥那裡歸順的,更有後來加入的,只是他們沒有加入郭圖或者審配中的任何一派,可稱爲中立。
其中許攸乃是他的老友,他也知曉其學識非凡,當下便將目光定在其身上,緩緩問道:“子遠,不知你對此事有何想法?”
許攸老神在在,他對袁紹很瞭解,知其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做決定,所以從頭至尾不參與,任由那些人鬧騰。此刻見袁紹相問,明白時機已到,當即撫須長笑:“哈哈哈……”
袁紹眉頭一皺,有些不太高興,許攸雖然才華出衆,也曾經是他好友,可他就是不喜歡許攸這點。
那就是——張狂!
如今他袁紹已是天下至強的諸侯,而許攸是他臣子,卻時常見面不參拜,回話不行禮,自恃清高,特立獨行,讓其心中頗爲不快,只不過畢竟早年已知曉其性格,倒也一直忍讓。
很快,袁紹的眉頭疏開,微笑着詢問:“子遠大笑,可是有妙想?”
許攸雖然自視甚高,但還是對輔佐袁紹頗爲用心,當即目光灼灼地說:“袁公,此事何須再議?迎天子之事乃理所當然,何有放過之理?”
“天子雖駕臨鄴城,可尚且年幼,袁公理當爲丞相,總攝天下軍政,平定天下之亂。是時,袁公得天子之令,幷州頃刻間便可平復,各地太守諸侯,誰敢不從?可先行安撫,待時日久之,以天子之令遣人調其離開,散其部曲,交託親信治理,豈非不費一兵一卒?”
“青州田楷乃公孫瓚所任,但公子袁譚領兵與其征戰數年,已使其爲強弩之末,若再得天子之威,百姓歸心,又有縣鄉歸附,不需多久便可拿下。那時僅餘幽州公孫,可他只是一勇夫,不明義理,已失去民心,朝廷一聲誥命,必定讓其徹底孤立,我等再揮軍平定,豈不容易?”
“如此一來,袁公盡得四州之地,治理一兩年,便得兵甲錢糧無數,民戶之多冠絕諸侯。此後,再挾天子之令兵進中原,各大小縣鄉便會盡皆歸附,待擊潰各大諸侯部曲,自可輕易定鼎天下!”
說到最後,許攸還若有深意地接了句:“那時,袁公功高蓋世,威望無二,天下必在手中。”
袁紹狠狠一顫,他聽懂了許攸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許攸這番話是有道理的,袁紹顧忌的不過是天子來朝,平添變數,受到制肘。歷史上他最終沒有贊同許攸等人的建議,但如今,這些意見加上王旭的書信,卻起到了扭轉其心中天平的作用。
雖然喜謀無斷的性格讓他一時無法決定,但已經偏向迎天子來鄴城。
郭圖和辛評還欲反駁,但袁紹揮手製止,兩人不敢忤逆他,只得憂心忡忡地坐了回去。
獨自思慮良久,袁紹才擡起頭來,威嚴的目光掃過全場,不動聲色道:“此事容我細想些時日,再做定奪。”
“袁公!”許攸頓時急了,起身勸道:“如今王旭無意迎天子,正是我等大好時機,若再拖延,恐生變數!其它實力太過弱小的諸侯,似楊奉、張揚等輩難有作爲,可以不管,但曹孟德卻是大患,如今他剛定中原,正着力安撫治下大小諸侯,整頓集中軍力,尚還無心西去,等其準備充分,必然西行!”
袁紹離開的腳步頓了一下,但還是沒能下定決心,而且對許攸的態度也不太高興,當即不耐煩地擺手:“軍國大事,本將軍自將思慮一番,豈可草率而行?況本將軍不過思慮一時半刻,孟德便可整頓兗、豫二州乎?汝無需再多言,都散去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