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於博望的大軍糧草被焚燒殆盡,而且出城救援的曹軍遭受袁紹部衆伏擊,損失慘重……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曹操臉上頓時冷若冰霜。
日防夜防,還是被對方偷襲了糧草大營,曹操心中怒不可遏,卻又無處發泄。
至於袁紹部衆設伏襲擊,曹操幾乎可以斷定絕無可能。若是袁紹大舉進攻的話,絕不會放過許都而來進攻博望。而許都就算被袁紹攻下,難道連一個報信的都逃不出來?
更不要說即便大軍在宛城,但各地尚有少量軍隊,袁紹來攻不可能自己一點消息都收不到。
但是身處底層的士卒不知道啊,很多人聽說的版本都不一樣,也不知該信哪個?有說是袁紹遣了精兵偷襲的,有說荊州兵假扮袁軍的,還有更離奇的,說什麼駐守糧草大營的自己失火,怕主公責罰所以編造謊言的……
曹操身心疲憊,有時候甚至想幹脆一走了之,這宛城,誰愛要誰要去!
然而他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年輕衝動的官宦子弟了。眼下雖然糧草被焚,宛城大營中還暫時無虞,倘若遣人往許都再徵調糧草,也未嘗不可。
可現在人心浮動,士氣低落,即便能調來糧草,難道就一定能攻下宛城?
站在中軍大營轅門的望臺之上,曹操遠望宛城城樓,心中百感交集。
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曹操環目四顧,只見陰暗天際之下,各處營寨深溝高壘,營內整整齊齊地排列着無數帳篷,各軍旗號在風中飄拂,如此大軍卻拿不下眼前一個小小的宛城。
微微嘆了口氣,曹操扭頭對荀彧說道:“文若,是時候撤軍了。”
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的荀彧,聞言只是點頭而已。
陪同曹操在望樓上的諸位將領,都面露愧疚之色。
夏侯惇圓眼怒睜,手拍欄杆道:“難道就這樣放過那劉琮不成?”
“哈哈,元讓勿惱!”曹操做出決定之後,很快便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他笑着指向宛城,語氣中略帶自嘲:“勝敗乃兵家常事,此番南下也並非一無所獲,想來劉琮也當知道進退了。”
數萬人馬從圍城轉而撤退,可不是收拾好鋪蓋卷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的。
且不說散於各處的曹軍要逐漸收攏,便是圍城各營,都必須各自安排好之後,才能逐步撤出。
在宛城已經碰的頭破血流了,若是再被劉琮那小子趁勢偷襲,那才讓人難堪呢。
嚴令各營提高戒備,以防宛城守軍劫營之後,有不少將領還曾暗中嘀咕,宛城守軍估計巴不得俺們撤圍呢,誰還會跑出來找死?
可是當天夜裡,還真有小股守軍摸出城外,嚇得曹軍趕緊上寨牆防守,很多之前對曹操的命令有所懷疑的人,都在心底大讚將軍真乃神人也,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能算這麼準。
許是見曹軍有了防備,那些守軍很快便溜回城內,繼續當起縮頭烏龜,使得被驚擾了好夢的曹軍將士很是憋氣:有種別走,咱們真刀實槍幹一場!可惜將軍早有嚴令,夜間若是有守軍偷襲,只准嚴防死守營寨,不許出寨追擊。
嘻嘻哈哈回了營帳,曹軍將士們打着哈欠再次入睡。
然而不到三更,寨牆上又響起淒厲的叫喊聲:“敵襲!”“舉火!”
於是趕緊披掛甲冑,拿上武器衝到寨牆上,卻哪兒有什麼大隊人馬來襲?不過是幾十個騎兵騷擾罷了。
罵罵咧咧地下了寨牆,好多人這回睡不着了,翻來覆去正迷糊間,又被寨牆上的守夜士卒吵醒。
得了,這回鎧甲也懶得穿,隨手拿上把佩刀,晃晃悠悠地上了寨牆。
“人呢?哎呦我……”一支利箭在火光中忽然飛出,插入一名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士卒胸口,只見他握住箭桿,呆了一呆,翻身滾下了寨牆。緊接着密集的箭雨帶着風聲“嗖嗖”射來,許多人嚇得急忙矮下身子,藉着寨牆躲避箭矢,耳邊只聽傷者的慘叫和呻吟。
好在這輪箭雨過後,外面又沒了響動。
大夥兒面面相覷,這還讓人睡覺不?眼瞅着天都要亮了。
一夕數驚。
曹操在中軍大帳內煩躁的走來走去,他本來睡眠就輕,被這麼一鬧,更是覺得腦仁生疼。哪兒還睡得着?
好容易在榻上迷糊了一會兒,各營將領都到中軍營裡請令。
一夜功夫,曹操的眼底都發青了。
沒啥好說的,該準備的繼續準備,該防守的還得防守。
至於攻城?大夥兒睡眼朦朧沒精打采的,還是別提這茬的好。
夜裡又如同昨晚一樣,不,比昨晚還要鬧的兇。一會兒敲鑼一會兒打鼓,卻只是騷擾,並不強攻。
可若是不上寨牆防守的話,萬一被人鑽了空子,那可就不是睡不好覺的事了。
很多曹軍將士,更加期盼着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連着幾天,被騷擾的不勝其煩的曹操終於下令,各營每天夜裡派人到城下巡邏,只要宛城守軍敢出來,就別放回去一個。
如此一來總算清淨了兩天。
可沒想到劉琮竟然不知何時挖通了出城的地道,派人在半夜裡放火燒了北門的一處營寨。
這下大夥兒又不得安寧了,好在安衆等地的守軍已經陸續撤回,不日就可解圍而去。
宛城南門城樓之上,劉琮手扶欄杆,遠眺曹營。
他的內心在激烈鬥爭。
自從得到曹軍準備解圍撤退的消息之後,劉琮便開始進行最後的收官落子。
夜間以小股人馬驚擾曹軍只是在造勢,要讓曹軍將士惶惶不可終日,有點風吹草動就得一條三尺高,直到折磨的他們習以爲常,到最後麻木不仁。
按照之前的預想,這時候應該趁着曹軍疲憊不堪,防守鬆懈的良機,以奇兵直搗曹操的中軍大營,將曹軍一舉擊潰!
以賈詡的說法,勝負在五五之數。
打,還是不打?
望着城頭上值守的士卒,劉琮決定放棄原先的計劃。
曹軍固然疲憊,己方又何嘗不是如此?
堅守孤城本就不易,能使得曹軍解圍而去,已經是很大的勝利了。
而且無論是自己的南陽兵,還是張繡所部,傷亡都不小。目前城內僅有四千左右人馬,還不到開戰前的一半。而曹軍仍有數萬,即便能夠冒險取勝,可這些倖存下來的老兵,又有幾個能活着回到宛城?
劉琮知道所謂慈不掌兵的道理,然而這些人馬是他現在僅有的力量,實在禁不起任何損失。
還是給自己留點種子吧。假以時日,我必將擁有百萬兵!
對於劉琮的這個決定,南陽兵且不說,張繡軍中大部分人都覺得鬆了一口氣。當然胡車兒滿心的不情願,卻不敢違抗劉琮的軍令。
賈詡因爲早已分析過兩者的利弊,對於劉琮的選擇,倒也不置可否。
打贏了,固然能讓曹操在今後幾年內都不敢再輕易南下,可若是輸了,就再難有翻身的機會。
然而曹操和劉琮都沒有想到,就在拔營的前夜,曹軍的北門大營發生了營嘯。
起因到底是什麼,已經無從考證,因爲那夜營中傷亡的人數實在太多。
先是某個營帳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緊接着便迅速蔓延,漆黑的夜裡,被驚醒的人們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厲聲尖嘯中,失去了理智。
北門大營中又多是投降而來的黃巾軍餘部,經年累月的戰爭生涯,雖然讓他們見慣了生死,卻將恐懼壓在了心底最深處,一直緊繃着的神經終於在拔營前斷裂了。
這種爆發甚至比普通的營嘯更爲兇猛,所造成的破壞也更爲劇烈。
當營嘯一起,便有守夜的軍官帶刀斧手前去彈壓,卻被髮狂的人潮迅速吞沒,連個浪花都沒能翻起來。
很快,因營嘯而起的暴亂和殺戮便蔓延到旁邊的營寨,帳篷被踢翻的油燈點燃,寨門被瘋狂的人羣推翻,這股狂暴的力量席捲了一切,裹挾着亂兵盲目的衝殺。
頭腦清醒腿腳快的,幸運的躲過一劫,然而更多的人則毫無反抗能力,不是被這股狂潮吞噬成一堆血肉,就是不由自主地舉着刀槍尋找下一個替死鬼。
被裹挾進去的人數越來越多,從最初的幾百人,到上千人,再到數千人,緊鄰在一起的幾個營寨先後失守。亂兵們逢人就砍,見人就殺,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
劉琮收到消息趕到北門時,所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景象。
面對宛如阿鼻地獄般的殺戮慘況,劉琮心硬如鐵。
這就是亂世,如果自己不能儘快結束這個亂世,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他的腦海中迅速盤算着,很快便下定決心。
如此良機,稍縱即逝。如果抓不住的話,那是要遭天譴的。
隨着一道道軍令傳達下去,南陽兵中的騎兵率先集合起來,緊接着是張繡的近衛鐵騎,然後各部步卒,炮車隊,官署衙役,壯丁民夫,統統都被緊急召集。
胡車兒興奮地舔着嘴脣,眼神中滿是對殺戮的渴望。他的身後,是同樣來自涼州的五百健兒。
就連一向不喜怒於色的魏延,此時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
建功立業,正在此時!
劉琮披掛整齊之後,翻身跨上馬背,提起長槍勒轉馬頭,對舉着粗大火把的騎兵們吼道:“隨我殺出城去!”
“殺!”
這時候壓根不需要他鼓動,早已知道城外發生什麼的將士們,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能放過?
北門緩緩開啓,吊橋轟然落下,尚未搭上護城河對岸,劉琮便躍馬而出,玉花獅子驄強勁有力的後肢蹬踏在木製橋面上,再落地時,已經踏上了河岸上的土地,在火把的映射下,刨起老大一團黃土。
緊接着馬蹄聲如雷響起,一道洪流自城內狂奔而出,挾風雷之勢,撲向混亂中的曹軍北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