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的態度轉變的如此劇烈,不但蒯越一時摸不着頭腦,就連自認最瞭解劉琮的王粲,也是一臉疑惑。
但是看劉琮的神態,又頗爲認真,彷彿方纔所言,真是發自肺腑一般。
蒯越撫着鬍鬚,眯了眯雙眼,說道:“將軍在南陽,事無鉅細,皆有定奪,何須我等多言?”
“哈哈,先生想來對琮有些誤會。”劉琮一副很大度的樣子,讓蒯越看的氣悶至極,卻又不好發作。
然而劉琮接下來的話,讓他陷入了沉思。
“其實不止是先生,恐怕很多人都對南陽新政頗多誤解。”劉琮斟酌了下語氣,鄭重說道:“不錯!有幾家南陽本地的豪強因對新政不滿,有的起兵相抗,有的暗中使壞,都被琮以雷霆手段鎮壓。”
這些事不用他說,在座諸位也都有所耳聞。只是都不明白劉琮爲何突然說起這個。
“然而還有一些頭腦清醒,眼光也不差的豪強,選擇了與琮合作。現在兩相比較,結果如何?與琮爲敵者身首異處,家破人亡,與琮合作者,採礦冶煉,販鹽賣馬,凡此種種,使得其家族愈發興旺。”劉琮本來沒打算說的這麼赤果果,但是既然說到這兒,他便要打破某些人的幻想,同時給另外一些人以幻想。
果然,這話裡的威脅之意令人反感,但其中的誘惑,卻又令人眼紅。
席間不覺沉默下來。
各人自有思量,而蒯越卻已經想得更爲深入。他發現自己似乎走入了歧途。
自從兩年前劉琮忽然提出挾天子以令諸侯,蒯越就下意識的對劉琮產生了反感,雖然這種反感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化,甚至因爲劉琮外出遊歷一年而產生了些許好感和欣賞,但隨着劉琮在南陽推行新政開始,他便又對劉琮的種種做法不滿起來。
在蒯越看來,劉琮太過強勢和獨斷,這讓習慣了和劉表相處的蒯越很難接受,也就下意識的將劉琮,當成了敵人。
也許這便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蒯越忽然意識到無論是劉表也好,劉琮也罷,無非是與他們相處的方式不同,難道以後劉琮做了荊州之主,蒯家就一定會敗亡嗎?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與之作對爲敵的話,恐怕真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一念及此,蒯越背後冷汗迭出,臉上似青似白。他擡眼望去,正好看到劉琮笑意吟吟的眼神望了過來。
是啊!世家豪門,未必在劉琮手下便沒有活路,只是真的就只有這一個選擇了嗎?
當心事重重的蒯越告辭離去之後,賓客們也各懷心思陸續散了。
劉琮今天所展現出來的氣勢和與蒯越的辯論,讓蒯越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心態,而那些本來沒有多少利益衝突的名士們,則對劉琮的表現讚不絕口。
龐德公對於劉琮的大名也是自去年宛城之戰後才漸有耳聞。但一直未曾謀面,而且並不十分感興趣。但隨着與其過從甚密的徐庶投入劉琮麾下,他便對劉琮頗爲留意了。前些日子聽說小友諸葛亮也曾與劉琮相談甚歡,龐德公便越發好奇。
和他同樣好奇的還有司馬徽,他們二人對於劉琮在南陽推行的新政,更是經常談論,認爲其中雖不乏酷刑苛政,但總體而言,還是頗爲不錯的。他們很想不明白,爲何年紀輕輕的劉琮,能將如此繁複的新政推將出來,且獲得了相當不錯的成效?
於是便有了今日之會。
席間龐德公與司馬徽、宋忠等人都在仔細觀察,留心傾聽。對於劉琮的表現,他們都頗爲讚賞。
“此子非凡品,觀其作爲,有興雲吐霧、縱橫四海,龍騰之氣。”龐德公在今日之後,便對劉琮給出了這樣一句評語。
這句評語不可謂不高,而身爲荊州學術界領袖的龐德公能對劉琮如此褒獎有加,使得劉琮的名望在很短的時間內,特別是在那些年輕士子的心目中,又猛然高漲。
這個結果,恐怕是力邀龐德公一同前往的蒯越怎麼也沒想到的。
同樣沒想到的還有劉琮,不過轉念一想,他便有幾分明白了。自己在南陽推行的新政,並不損害龐氏等家族的利益,加上在南陽郡大量提拔了一批年輕士子,獲得儒生領袖的讚賞也就不足爲奇了。
蒯越偃旗息鼓之後,劉琮的日子頓覺輕鬆起來,其實這主要是心理上的轉變,然而劉琮沒想到還有個人,會主動來找自己懇談。
“二弟!”劉琦笑的很是溫煦,那神態做派,一舉一動,都像極了劉表。但在劉琮看來,只是表面上像而已,劉表身上那種氣質,僅靠模仿是模仿不來。
“二弟回來這麼久,卻一直沒有時間與二弟深談,實在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是。”劉琦今年二十四歲,看上去反倒比劉琮還要年輕幾分。
如此客套的語氣,劉琮聽了有些恍惚,本主的回憶瞬間涌入腦海。
那時本主不過六七歲,便已經頑劣不堪了,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外面,都經常惹禍,常常被劉表責罰打罵。而比他年長几歲的劉琦,便會可憐兮兮的護着劉琮,爲其求情。
再稍長些,本主就更加無法無天了,有一次還失手打破了劉琦的腦袋,卻被劉琦以自己不小心摔跤給搪塞過去。
別看現在劉琦文質彬彬,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小時候也沒少被劉琮拉着到處玩鬧,那時候兄弟二人的感情頗爲深厚,有時候劉琮犯渾,身爲兄長的劉琦也會出手教訓,只是後來漸漸大了,卻不知怎麼竟然變得有了隔膜。
不,實際上在本主被穿越之前,他們兄弟二人還是經常見面,彼此說說笑笑的。
“二弟在想些什麼?”見劉琮神情恍惚,劉琦不由問道,
劉琮回過神來,見劉琦眼中流露出的關切之色,心中沒來由一暖,脫口說道:“在想咱們兄弟小時候的事。”
“哦?”劉琦一愣,繼而笑道:“小時候你可不像現在,那時你可頑劣的緊!”
“哈哈,天性如此,哪像兄長,從小就是個小大人摸樣。”劉琮望着劉琮,有感而發。
劉琦點了點頭,說道:“以前總擔心二弟,卻沒想到如今二弟已經是驍騎將軍、南陽太守了。”
“什麼將軍,不過是曹操怕人說自己敗給個無名小卒,臉上無關罷了。”劉琮心中一動,看劉琦的神態不似作僞,似乎真的爲自己出息了而感到高興。
劉琦卻笑着搖了搖頭:“這也是二弟殫精竭慮,甚至衝鋒陷陣拼殺出來的啊。”
這話說的劉琮有點坐不住了,他擡眼看看劉琦,試探道:“兄長今日來?”
“你我兄弟二人,只怕有半年多沒見了吧?”劉琦卻微不可聞的輕聲一嘆:“自從二弟外出遊歷以來,愚兄總覺得二弟不好親近了。”
“呃……”劉琮尷尬的撓了撓嘴角,辯解道:“那不是事情多,一直沒什麼機會坐下來嗎?”
“今日不就是個機會?”劉琦正色道:“愚兄這段時間想了很多。”見劉琮面露不解,他微微一笑,接着說道:“論志向,愚兄所願在向學,論才幹,愚兄自認不如二弟,論名望,二弟如今聲名鵲起,已爲天下知。”
“匡扶天下,愚兄無此心。但二弟有!”說話間,劉琦的神色竟然有些狂熱,他看着劉琮,語速極快地說道:“二弟,我知道你有鞭撻宇內的雄心,也有濟世救民的手段,所以愚兄願全力相助二弟,助二弟成就霸王之業,建不世之功!”
劉琮看着面色潮紅、神情激動的劉琦,一時有些呆滯。
但是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在席間鄭重向劉琦躬身道:“大哥……”
“呵呵,愚兄不才,二弟可是擔心我誤你大事?”此時話已說開,劉琦心中頓感輕鬆,不由開起了玩笑。
劉琮急忙搖頭道:“不是,是我高興的不知該說什麼了。”
“其實最高興的,是愚兄我啊!”劉琦摸了摸脣上短鬚,慨然道:“如今天下,坐守成敗已不足爲持,非二弟這樣勇於進取者,難成大事也!這一點愚兄已經日漸明白。如若不然,兄弟鬩於牆,便宜的還不是外人?”
“是啊。”劉琮也深有感觸的說道:“只是沒想到兄長心胸如此寬闊。想想從前真令我爲之汗顏。”
劉琦大度的一擺手:“兄弟之間,理當如此。難道將來愚兄有難,二弟會袖手旁觀嗎?”
“那自然不會!”劉琮立即賭咒發誓,見劉琦眼中含笑,不覺想起本主小時候也是如此,尷尬之餘,唯有自嘲道:“自從當了這個勞什子太守,這誓言可沒少發。”
緊接着劉琮神色一肅,正色說道:“不過對兄長,我絕對不是信口胡說。”
劉琦點了點頭,笑道:“愚兄自然是信得過你的。”
兄弟二人相視大笑,都覺得彷彿回到了少年不知愁的青澀時光。
待劉琦離開之後,劉琮靜下心細細思之,覺得劉琦今日所言,應該是出自肺腑。
畢竟和前世的情況有所不同,如今自己所展露出的野心和手段,以及在南陽取得的成果,甚至日漸增長的聲望,都會影響到劉琦。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並不意外。
只是這位大哥該如何安排呢?劉琮一念及此,不覺又有些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