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西風冷酷。
比西風更讓人心寒的,是城外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的曹軍營寨。
站在城牆上,望着這樣的景象很容易讓人心生絕望。
不過這其中肯定沒有劉琮。
他很沒有形象的蹲在城頭的背風處,端着一個大海碗,撈着碗裡熱氣騰騰,被肉湯泡得稀爛的麪餅。一邊吃,一邊對身邊的魏延說道:“還是要多蒐集點石塊,我估摸着怕是不大夠用。”
魏延抹了一把吃的汗津津的額頭,點頭道:“兄弟們這兩天都沒閒着,拆了好些房子了。”
“想不到我也有搞強拆的這一天。”劉琮說了個很冷的笑話,放下碗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扭頭看着城外的曹營,咂舌道:“這才吃頓飯的功夫,怎麼又來這麼多人馬?你說這一天到晚人吃馬嚼的,得多少糧草纔夠?”
“城北的也不少,公子等會兒要不要去看看?”魏延也站起身來瞄了一眼,卻被冷風一吹,不覺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脖子。
劉琮搖頭道:“沒這個必要了。對了,兄弟們可試過風力對霹靂車的精準度有多少影響?”
眯着眼稍稍回想了一下,魏延肯定的說道:“影響自然是有的,不過這霹靂車本就不求甚準,只求能打到人羣密集之處,那便很厲害了。”
“這倒是,可惜咱們時間不多,未能多造一些。”劉琮頗爲遺憾的說道。
關於這個問題,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所以魏延只是點了點頭,望向暮色中的曹軍大營。
根據旗號來判斷,曹操此時應該已經到了淯水北岸,其中軍大營被圍護的水泄不通,唯有那杆大纛高高豎立,在沉沉暮色中緩緩飄動。
“你說,曹操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時候劉琮忽然有種很奇異的遊離感,想問問這個時代的人對於曹操的看法。
魏延被他問的一愣,想了半晌還是搖頭說道:“不好說。”
在魏延口中不好說的曹操,此時正在中軍帳中,搓着冰冷的雙手,笑呵呵的說道:“元讓,辛苦了!”
夏侯惇面帶愧色,躬身道:“末將無能,以至於戰損大將,挫折銳氣,請主公責罰。”
曹操自几案後站起身,在帳內緩緩踱步。這時候,纔看得出來他身材並不高,穿着也很樸素。不過他肩膀很厚,顯得非常雄壯。
因在帳內,所以曹操頭上只是很隨意的戴着黑幘,他天庭飽滿,臉頰消瘦,黝黑濃密的鬍鬚修剪的頗爲整齊,粗短濃眉之下,雙目炯炯有神。神態舉止無不帶着上位者特有的自信與威嚴。
“史渙之死,與你無關,元讓無須自責。”曹操在火塘邊停下腳步,蹲下身拿起一根正燃燒着的柴禾,舉在眼前看了片刻,對夏侯惇說道:“殺死史渙的,確實是劉琮無疑?”
“不錯,識破末將趁夜劫營之計的,也是此人。”夏侯惇點頭應道。
曹操將柴禾丟入火塘,揉了揉臉頰,雙手攏在袖中,回頭笑道:“想不到劉荊州竟然有如此兒郎。”
一直不曾說話的荀彧這時候忽然說道:“據說去年春天,他便向劉表建議將天子迎奉到荊州。”
“哦?還有這等事?”曹操訝然,望着荀彧說道:“文若是如何得知的?”
荀彧回答道:“上個月有客居荊州的名士趙儼舉家返回潁川,此事乃是他親眼所見。”
“嗯,如果此人所言非虛,那劉琮果然是個人才。”望了一眼荀彧,曹操嘿然笑道:“差點就被這小子搶了文若的功勞。想來一定是蒯越、蔡瑁等人反對,劉表纔沒有採納吧?”
“主公明鑑。”荀彧微笑道,他今年三十多歲,眉清目朗,白麪短鬚,頗爲儒雅,言辭神態令人如沐春風。
曹操走到几案前,略一思忖,回頭對荀彧說道:“文若,以你之見,能否勸降張繡?”
“恐怕很難啊……聽說張繡與劉琮師出同門,關係頗爲親近。”荀彧看看夏侯惇,說道:“夏侯將軍親眼所見,張繡爲了救劉琮捨生忘死,由此觀之,只要劉琮在宛城一天,張繡便不可能歸降主公。”
夏侯惇點頭道:“據末將觀察,那張繡很得軍心,受傷之後又讓劉琮代爲指揮,只怕宛城一時難以立克。”
“無論如何,還是要試試。”曹操笑了笑,神情之中滿是自信。即便不能說動張繡,或許也能使二人產生間隙……
也許是覺得自己這麼做太過重視劉琮,曹操自失一笑,不再就這個話題討論下去了。
勸降的使者在第二天一早就見到了張繡,而且劉琮、賈詡等人都在。使者倒是頗有些膽色,將曹操的親筆信奉上,又大發了一通天子詔令,奉天除惡的長篇大論、
張繡耐着性子聽完之後,乾脆一閉眼,將此事丟給劉琮處理。
“請轉告鎮東將軍(曹操此時的封號),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劉琮笑嘻嘻的將使者打發走之後,轉頭對張繡道:“師兄不會怪我斷了你的後路吧?”
“什麼後路!”張繡氣憤憤的說道:“如今大軍壓境,師兄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許撂挑子。”
賈詡也正色說道:“公子這話不妥,請公子收回。”
“呃,好吧,我說錯話了,請師兄原諒。”劉琮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開個玩笑嘛,何必當真。”
“唉,眼下這種情形,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張繡嘆了口氣說道:“使者回營之後,怕就是曹軍攻城之時。你也別在我這兒偷懶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劉琮起身伸個懶腰,笑道:“還是師兄瞭解我!”
匆匆登上南門城樓之後,劉琮深吸了一口氣,冬日凜冽的寒風激得他精神爲之一振,就連嘴角處的傷口,也彷彿不難麼疼了。
遠處曹軍大營內,漸漸有了動靜。而且這動靜越來越大,營盤中飛塵漸起,只見各色旗號在寒風中揮舞,竟然令人感到一種奇怪的美感。
“應是曹軍的騎兵要衝咱們城下的營寨。”魏延在劉琮身邊低聲說道。
劉琮眯了眯眼,果然在塵土飛揚中的轅門打開之後,看到曹軍的騎兵魚貫而出。他們的速度並不快,在將領們的呵斥聲中維持着隊形,一時間馬嘶聲此起彼伏,馬蹄聲響成一片。
“讓弓箭手準備。”劉琮冷靜的發佈着命令。心中默默估算對方的人數,看樣子這一批打頭陣的騎兵,至少在一千左右,從轅門出來之後排成數個密集的方陣。
“傳令給城下營寨,許其臨機處置,但不許棄營而走!”劉琮的語氣很是冰冷。
遙望對面曹軍派出的騎兵,劉琮扭頭對魏延說道:“霹靂車和神弩車不得擅自發射,違令者斬。”
他不想過早的暴露自己的實力,這樣的大殺器應該出現在最關鍵的時刻。
魏延對此並不感到意外,點頭應下。
“希望胡車兒能守住營寨。”劉琮身後的一員將領喃喃說道,他與胡車兒交情不錯,但卻沒膽子像胡車兒那樣出城守寨。此時此刻,面對強悍的敵軍,唯有替好友暗自祈禱罷了。
臨戰前緊張而壓抑的氣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劉琮笑道:“以騎兵衝硬寨,曹操用兵不過如此!”
他的信心並非沒有道理,只是身處此間,目睹對方強大的騎兵誰又能保持頭腦的清醒?
尤其是當曹軍騎兵開始策馬前行,逐漸由走馬而快馬,由快馬而奔馬,那種蹄聲如雷,旌旗飛卷,刀槍如林的氣勢,讓人只覺得心頭狂跳,喘不上氣來。
面對着密密麻麻挾風雷之勢狂飆突進的曹軍鐵騎,便是城頭上守衛的士卒都臉色發白,握着刀槍的手指節發白,青筋暴露。
有不少新近招募的新兵,乾脆嚇得尿溼了褲子,然而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
整個大地都在爲之顫抖!狂暴的飛揚的塵土中那些揮動長矛的曹軍騎兵,彷彿自雲端衝下來的殺神一般!
劉琮也爲之深深震撼,這就是這個時代中的戰爭之神啊!光是這聲勢都能讓人生不出反抗之心,若衝入步卒之中,那豈不是砍瓜切菜,所向無敵的存在嗎?
風雷席捲而來,首當其中的,便是城門外胡車兒據守的營寨。
這是個硬寨,粗大的圓木用鐵鉤相互交錯,搭成一丈高的寨牆,牆外堆滿了拒馬、埋下了竹籤,縱橫交錯的絆馬索隨着地面的震動而抖動着。
撲簌簌地塵土自寨牆上紛紛滑落。填在圓木之間的泥土竟然被震出無數細小的裂縫,如龜紋般向四處延伸。
敵騎愈發近了,馬蹄聲震耳欲聾,寨牆彷彿飄蕩在狂風中的小船搖搖欲墜。
敵騎更近了,似乎能看到頭盔下那些年輕而彪悍的面孔,冰冷的眸子裡閃爍的,是無窮無盡的嗜血殺意!
有個身材高大的士卒忽然丟下了手中的長矛,轉身一邊撕扯着身上的皮甲,一邊哭喊着什麼。
胡車兒幾個跨步就奔到了他身前,一縱身高高躍起,手中寶劍出鞘後寒光一閃,就見那士卒的頭顱飛上半空,帶着一蓬鮮血墜在寨牆外,滴溜溜地滾了幾滾,滿是泥土和血污的臉上,一雙瞪得老大的雙眼中,滿是驚恐。
毫無生氣的眼瞳映射着變了形的曹軍騎兵,如鋪天蓋地的烏雲一般飛速向營寨衝來。
劉琮拍了拍城頭上冰冷的磚石,忍不住讚道:“當真是侵略如火,好一支鐵騎!”
然而下一句話,就變的冷酷無比:“傳令,弓箭手齊射!”
早已搭箭在弦的弓箭手們扣緊了弓弦,箭頭隨着弓弦逐漸緊繃時發出的咯吱聲,逐漸指向天空,緩慢而堅定地向後方移動……
“放!”隨着連續不斷此起彼伏的斷喝聲,無數鋒利狹長的箭頭帶着離弦後顫動不止的箭桿,向灰濛濛的天空飛掠而去。
點點寒光,無數白羽,組成了密集的箭雨在空中劃出無情的曲線,向着高速衝鋒的曹軍鐵騎急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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