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操演參與的人馬不過數千,但無論是氣勢還是激烈程度,都讓人歎爲觀止。呂布因張遼和高順表現非常搶眼,心中自得,笑容滿面。而王威等荊州將領,則從中感受到一些別的意味。
劉表在世之時,大舉教化,卻不修武備。所謂郡兵,多由將領私兵部曲和招募逃亡組成,平時亦不受重視。別說這樣激烈對抗的操演,便是日常訓練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和明光騎相比已經令人羞愧了,再和客居於此的呂布麾下陷陣營一比,更讓人覺得難堪。
之前便有風聲傳出,說劉琮意欲清理軍伍,裁汰老弱,精選悍卒,如今看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今日這場操演,觀者因身份不同而生出許多感觸,但荊州兵戰力低下這一事實,已充分暴露。何去何從,每個人心底,都不禁開始思量起來。
劉琮見諸將神情凝重,猜測到他們已有了想法,只是此事還需要循序漸進,操切不得。
立在城頭之上,劉琮對城下整頓完畢,肅然列隊的各部人馬大聲說道:“今日操演,將士們都辛苦了!我已讓人備好犒賞,大宴之後,各有獎勵!”
城下數千人齊聲歡呼,曰:“萬歲!”歡聲雷動,響徹雲霄。
此時“萬歲”還不是後世帝王專屬,這種場合下不過是用以表達激動喜悅之情。
歡呼畢,各部相繼列隊入城北軍營。劉琮也帶着呂布、王威等人入內,與諸軍將校一同宴席。因劉琮尚在孝中,並不飲酒,只用了些素食。此時正值傍晚,數千人在營中空地上席地而坐,又有人早早點燃篝火,只見曉星初掛,晚風中火光處處,金戈鐵馬中別有一番溫馨。
今日操演雖用的都是木刀木槍,卻難免有磕碰擦傷之類,不過只是些皮外傷而已,軍中漢子性格直爽,操演時恨不能以命相搏,這會兒卻舉着酒碗相互敬酒,刀子般凜冽的酒水直入胸腹,讓人不禁熱血升騰。之前有什麼隔閡敵對的情緒,全都被這如火般的烈酒所散發了。
呂布心情甚好,情緒高漲之下,不覺又喝多了。他本就是少有心機之人,雖然平時顯得莽撞浮誇,但這時候卻頗爲動情。他先是長嘆一聲,接着對劉琮說道:“這幾天是布近年來過的最爲舒心的日子,真後悔沒有早聽公臺之言,來投奔將軍!”
他說這番話不是沒有原因的,世人皆鄙薄其爲人,但是在南陽也好,到襄陽也罷,劉琮雖然屢次拒絕爲他提供戰馬軍械,但平日相處,對他還是以平常心相待,特別是請呂布練將之事,使呂布感到自己受到了尊重。今日操演劉琮又讓張遼高順有機會展露才華,更讓呂布深深感到自豪,如今他也僅剩這一點虛榮心了。
坐在呂布對面的陳宮,聞言又是好氣,又覺好笑,稍一思忖,復又爲呂布可悲。不過再怎麼樣,他也無心關注呂布了,自從決定追隨劉琮之日起,他便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劉琮身上。而到了荊州後的這段時間,劉琮並沒有讓他失望。從南陽軍和劉琮,以及劉琮麾下的謀臣武將身上,陳宮感受到的是蓬勃朝氣,特別是劉琮表現出來的殺伐決斷,使得陳宮越發堅定了當初的決心。
興復漢室,鎮定天下,唯有此人!
對於呂布所言,劉琮倒有些尷尬,自己這還在算計呂布,卻被他如此感激……不過這種尷尬之情被他很快掩飾,對呂布說道:“只要溫候高興,願意在荊州待多久都行!”
夜幕籠罩四野,星河燦爛,與營中篝火爭相輝映。不知何時何處,有人慷慨悲歌,初時不辨其意,但吟唱數遍,歌者心懷故土,思念親人之情,便引起許多人共鳴。當此亂世,不知道有多少人身不由己,被命運的洪流衝到漩渦之中,起起伏伏,掙扎求存,得過且過。但誰人不想和親人廝守於家鄉?哪怕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凡生活,都顯得那麼遙遠模糊。
想到家中白髮蒼蒼的爹孃,嗷嗷待哺的幼兒,很多士卒都黯然淚下。而那些早已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人則更感到悲苦。
眼見營內氣氛低沉哀傷,王粲有些緊張的望向劉琮,那意思是不是出面阻止,免得大夥兒情緒不對,別發生什麼騷亂纔好。不過劉琮卻不這麼想,目視王粲,微微搖頭。
當然劉琮也沒有打算站起來發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來個政治說教或是總動員什麼的。就讓這些將士們沉浸在回憶之中,體會昔日的親情吧,總憋着也不是什麼好事。他要的不是戰爭機器,而是千千萬萬個人。
“將軍!”一聲低沉的呼喚,使得劉琮回過神來,他轉身望去,見是親衛張迅。
張迅低頭呈上公文,對劉琮說道:“天子遣使入城,如今已安置在驛館內,蒯將軍所寫公文在此。”
接過公文展開,藉着篝火火光掃了一眼,劉琮點頭道:“知道了。”張迅聞言退到一旁,直起腰背四顧警戒。
賈詡離得近,聞言對劉琮笑道:“只怕是曹公在對將軍示好吧?”
“天子冊封,賞賜了不少東西。”劉琮簡單的迴應道。在決定了先下江東的戰略之後,劉琮曾一度苦惱於如何使袁紹與曹操繼續相持下去,直到前幾天與賈詡等人商議之後,他才最終想通,曹操即便如歷史上一樣最終取得大勝,但終究是以蛇吞象,又花費了數年時間才最終平定北方。對於自己來說,最好的結果固然是袁紹不勝,曹操不敗,然而操作起來,難度太大。若是弄巧成拙,搞不好曹操反倒一敗塗地,使得袁紹成爲當之無愧的北方霸主,很顯然對於現在的局面不利。
退而求其次,曹操小勝,袁紹略輸一籌,纔是最爲符合當前形勢和未來發展的。至於如何達成這一目標,就不是能對賈詡等人所言的了。
不過劉琮至少要和曹操達成某種默契:我佔江東,你取河北,暫時相安。
所謂天子使者,肯定是出於曹操的授意,否則不會拖了這麼久纔來冊封賞賜。既然曹操也是如此打算,那正好省的自己再派人試探了。
雖然如今漢室衰微,天子蒙塵,但冊封州牧這種大事,是萬萬馬虎不得的,使者也是劉琮的老熟人:孔融。
冊封儀式並不冗長繁瑣,畢竟對於劉琮來說這只是一種形式,而對於孔融來說,這樣的儀式不過是走過過場罷了。羽葆鼓吹什麼的,劉琮並不在意,虎賁甲士也沒打算留用。遙遙拜謝天子,說了一通效忠的話之後,儀式很快便結束了。
相比之下孔融更關心禰衡的近況。他在劉琮的隨行人員中,並沒有看到禰衡的身影,難道說禰衡故態復萌,惹怒了劉琮,使得劉琮痛下殺手了?一念及此,孔融便顧不得虛言客套,直接對劉琮問道:“將軍,正平何在?”
“嗯?他不是還在南陽嗎?使君路過宛城,未曾得見?”劉琮反倒有些驚訝,反問道。
自從諸葛亮接任錄事書記之後,禰衡便另有任用,前些日子劉琮接任牧守,禰衡已升爲別駕從事,不過他人還是在南陽宛城,正忙着編制軍報之事。
和邸報不同,軍報的作用除了傳播政令軍令之外,還負擔着宣講時政的功能。隨着南陽軍士卒識字率大幅提高,軍報的作用從一開始便凸顯出來,受到賈詡等人的一致贊同。禰衡更是因爲有了屬於自己的陣地而高興,軍報上經常會出現他的文章,當然內容無一例外都是痛罵曹賊的……
孔融因職責所在,在宛城並未停留,所以錯過了與禰衡相見,感到頗爲遺憾,但得知禰衡如今受到劉琮重用,還是放下心來。
得到天子冊封,意味着劉琮正式獲得朝廷的認可,至少在許多心懷漢室的人眼裡,劉琮已經名正言順的成爲了荊州牧,不過在有些人看來,劉琮仍然是那個令人咬牙切齒痛恨的對象。
比如,遠在丹徙的孫策。
“劉琮小兒,竟然如此小覷於我!”孫策丟下信箋,長身而起,面上憤憤不平。他扔掉的書信,正是劉琮親筆所寫。內容無非是勸說孫策出行謹慎,不可大意云云。孫策向來自恃勇武,覺得劉琮信中所言,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屏風之後,轉出一個端莊少婦,美目在地上的書信一掃而過,再擡眼時,已滿是關切之色。她峨眉微蹙,對孫策問道:“將軍何故發怒?”
孫策見是妻子喬氏相詢,便忍耐住怒氣,粗聲說道:“那劉琮不過僥倖勝了一場,便如此託大,敢來信教訓於我!”
彭澤大敗,孫策並不服氣,一直耿耿於懷,此時說起來,無意中便露出心聲。
大喬聞言展顏笑道:“將軍何必與他置氣?想來他正要引得將軍生氣傷身,這才如此吧?”
孫策聽了之後哈哈一笑:“我卻偏偏不讓他如意!”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心中鬱結,當下吩咐預備戰馬,要帶人取出狩獵。大喬雖然內心不喜,卻不好阻攔,待孫策走後,讓侍女拾起地上信箋,展開看後,心中卻不知怎地,忽然涌出不祥之感。
她暗自心驚,猶疑想道,夫君當不會出什麼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