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的近千親軍多是廬江舒縣子弟,這兩年跟隨周瑜征討江東,早已在血與火的戰場上淬鍊出來。他們對於周瑜的忠誠毋庸置疑,而他們的戰力,也在江東軍中很是出名。若不是如此重要的任務,周瑜也不會捨得派他們前來。這些精銳將士搶佔先機躍上寨牆之後,很快便相互結成戰團,一邊抵抗着守營的荊州兵的進攻,一邊拋下繩索接應更多的兄弟翻越寨牆。
沉悶的雷聲刺眼的閃電隨着雨勢的減弱而稀少起來。但藉着營中木棚下的火光,雙方還是能辨認出對手的模樣。周瑜親軍彪悍輕捷,文聘的部曲也多是久經沙場,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之後,尤其是文聘親自披掛上陣,這些荊州兵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他們嘶喊着,咒罵着,瞪着通紅的雙眼,用手中的長矛和大刀,向敵人狠狠刺殺劈砍!
率領這支親衛的,是周瑜的從弟周耀,他此時正率領十幾個士卒從寨牆上躍下,撲向營寨之中,試圖找到敵軍輜重堆積之處,加以破壞。雖然之前周瑜屢次派細作前來陸營窺探,卻因荊州軍防守嚴密之故,並沒有探得營寨內的詳細情形,只能憑經驗推斷,糧草輜重,必在地勢略高之處。周耀便是根據這個推斷,向營內張望之後決定向東北方向衝擊。
那裡地勢比較高,且營帳密佈,八成便是堆積糧草輜重的所在。
然而此時營寨之內的荊州兵,已從各個方向撲殺而來,周耀衝了沒多遠,便被一隊長矛兵攔住去路。
江東兵爲行動便捷之故,所用鬥具皆爲短刀短劍,看似兵刃上很是吃虧,但周耀卻腳步不停,高呼一聲:“隨我來!”便衝殺上前。他身後的親衛精銳越聚越多,聞言立即跟着他向前猛衝。
火光之中,他們猙獰的面孔猶如厲鬼一般,黑色的短衣、赤足上滿是泥漿,有那受了傷的,卻連傷口都來不及裹紮。
這隊長矛兵本是劉虎麾下,因年齡偏大或身體較弱而被劉虎挑出來留守營寨,此時遇到如狼似虎一般的周瑜親軍,如何抵擋得住?被周耀欺身近前砍殺了數人之後,轟然一聲四處潰散,反倒將堵截上來的文聘部下衝亂了。
“膽敢後退者,殺!”匆匆趕過來的文聘見狀,怒氣滿胸,高聲斷喝道。他性格是穩重不假,但是一旦到了戰場之上,殺伐果決的一面,便立即顯露無疑。
倒是他身邊的副將有些遲疑的說道:“這些,可是劉虎的部下。”他這話是想提醒文聘,劉虎可是劉琮的從弟,擅殺他的部下,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若是因此得罪了劉虎,使得劉琮對文聘有所不滿,那……
然而文聘卻睥睨地看了副將一眼,語氣愈發森嚴:“某不管是誰的部下,違反軍令者,必斬!”
那隊長矛兵都是打老了仗的兵油子,見逃跑的同伴被文聘部下毫不留情地斬殺當場,便知道文聘這是動真格的了。想到嚴酷的軍紀和豐厚的撫卹,老兵們一咬牙,上吧!戰死了總比被當成逃兵死在自己人手下好。
可就是因爲他們,到底讓周耀率領數百親軍從缺口中衝殺出來,寨牆上的周瑜親軍也紛紛組成小隊,向營寨內各處衝殺。
其實荊州陸營非止一座,但這座中軍大營卻是最爲緊要的所在,這一點不僅在此鎮守的文聘心知肚明,就是派親軍前來襲營的周瑜,也是因爲看到了這個關鍵。
而且其他各營只有少量的留守部隊,各部主力,幾乎傾巢而出渡江前去攻擊虎林。所以中軍營寨,短時間內是不會得到增援的。
“將軍!”氣喘吁吁的傳令兵找到文聘,對他傳達了劉琮的軍令,文聘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其他。他知道劉琮現在也不可能在水戰正進行到緊要關頭的時候,從水軍中抽調援軍回防。更重要的是,他從劉琮的軍令中感受到了對自己的信任。
現在已經能基本判斷出對方偷襲而來的人數,不過近千人罷了,難道當我這三千部曲是草扎的擺設不成?
“你率部衝殺寨牆上的敵軍!”文聘轉頭對副將下令。
“你,領本部在此處結陣防守,不許任何人從這裡通過!”這是對一名校尉下的死命令,那人應諾之後,便立即開始召集所領的百餘名部下。
“你還有你,率部向這裡阻擊敵軍!”又是一道軍令發出,文聘看向剩下的幾名校尉。沉聲道:“其餘人等,都隨我去糧臺!”
這番部署之後,方纔還有些不知所措的部下立即分頭行事,雖然營寨中看上去還是非常混亂,但大夥的心裡都清楚自己要去哪兒,做什麼,所以很快便鎮定下來。
就在文聘調兵遣將的同時,周耀也收攏了更多是親軍,人數已有三四百,分成兩隊向營寨的東北方向衝殺。自發阻攔的將士們倉促之間,被衝得七零八落,而周耀並不戀戰,只一個勁地催促部下跟隨其向前猛突。
“大兄!雨水都把帳篷淋溼了,放不成火怎麼辦?”有個身高體壯的猛漢跑到周耀身旁,大聲問道。他也算是周耀不出五服的兄弟,勇猛是夠勇猛的,可這腦瓜顯然不怎麼靈光。
周耀腳步不停,短刀指向前方:“若是糧草堆積之處,必有遮蓋之物,即便不能放火,也要拆爛了讓雨水淋溼!”
那壯漢咧嘴一笑,黑暗中倒見他有一口好牙,他轉身招呼道:“兄弟們!給咱們都督爭口氣啊!”
然而眼看就要衝到這處營帳之前,就見前面整整齊齊地列着一支隊伍,藉着營內的火光看去,他們身披明晃晃地重甲,胸口處的半圓護甲被火光映射,尤其亮眼。
“嘶……”那壯漢倒抽一口涼氣,訝然道:“這就是那個什麼明光騎?不對啊,他們怎麼沒騎戰馬?”
周耀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這種狹窄泥濘的所在,騎上戰馬反倒誤事。但是即便對方是大名鼎鼎的明光騎,周耀也沒有絲毫的退讓之意,深吸一口氣猛然衝了上去。壯漢和其他親軍,也都隨着他衝鋒而至。
“殺!”隨着一聲霹靂般的暴喝,對面的明光騎將士擡起雪亮的馬刀,狠狠向下劈落,雖然第一排只有五十多人,但這整齊劃一的劈砍動作,還是帶起一片肅殺凌厲的刀鋒破空聲!
周耀此時已衝到近前,避無可避也無避讓之心,咬牙擡起手中短刀,斜斜舉過頭頂,迎上對方的馬刀運力格擋。
“噹啷!”一陣金戈相擊的爆響之後,緊接着便是數聲慘叫,那淒厲的叫聲讓聽慣了這種聲音的雙方將士都忍不住心中一悸!
明光騎所用的馬刀在這個時代頗爲罕見,刀身狹長卻堅硬鋒利,乃是劉琮讓軍械營的大匠師不計損耗,精心打造而成。周瑜親軍所裝備的短刀利刃也算得上是上好的兵刃了,然而這一下就被砍斷了數把,更有人因此而被砍殺當場。
周耀的短刀雖未折斷,接下這勢大力沉的一刀卻仍然讓他虎口發麻,胳膊一時有些舉不起來。他見勢不妙,立即抽身後撤,對手的馬刀幾乎貼着他的鼻尖向下斬落,那凌厲的刀風,讓周耀鼻尖生疼,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遇到了荊州軍中的精銳,只怕事不可爲,然而想到出發前周瑜嚴肅而又略帶憂愁的面容,周耀還是一橫心,撲向對手。
兵刃短就有兵刃短的戰法,只要貼近了對手,自己便有機會殺死對方,而對手馬刀狹長,反倒不如自己靈巧。
不僅僅是周耀這麼想,幾乎所有的周耀親軍都抱着同樣的念頭,然而當他們捨命撲上來之後,卻見對方身子一晃,向後退去,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這些明光騎將士之間又涌出一排人,雪亮而微帶弧形的馬刀,兜頭向親軍劈砍下來!
“啊!”饒是這些親軍將士經驗豐富,也沒想到對方第二排的攻擊會如此迅速而又突然,最爲關鍵的是非常隱蔽,待發現時,有不少人已經無處可躲了。慘叫聲再次響起,卻比剛纔顯得更多。
周耀也在這次攻擊之中受了傷,好在他見機得快,發現不對之後立即止步舉刀格擋,卻還是被馬刀劃過胳膊,單薄的布衣幾乎毫無防禦,胳膊上頓時被劃開一道傷口,血肉綻開,鮮血迸流。
“繞過去!”不過是幾個呼吸之間,己方便傷亡了三四十人,周耀見狀立即大聲下令。他這一喊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見對面的明光騎將士眼睛一亮,馬刀立即向他劈砍過來。
好在那壯漢捨身相救,纔沒讓周耀當場被砍殺,不過那壯漢卻被劈砍得腹破腸流,他一手向肚子裡塞,一手揮動短刀亂劈亂砍,同時對周泰喊道:“大兄,俺不成了!俺娘……”
話音未落,又是一把馬刀橫掃過來,他那碩大的頭顱頓時飛上了天,腔子裡的熱血沖天而起!
周耀眼睛一酸,卻顧不得再看他一眼,領着部下向側翼而去。
那壯漢的頭顱落在滿是積水的水窪之中,濺起渾濁的水花和猩紅的血珠,無神的雙眼猶自瞪着黑漆漆地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