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北臨漳河,引漳河水爲護城河,加之城牆高大堅固,自袁紹成爲冀州牧以來,此城還從未受到過攻擊。然而建安七年初秋,卻被劉備四面圍困猛攻不止。
以劉備近三萬餘人的兵力,並不能從四面同時發動強攻。攻擊的重點,便聽從沮授的建議放在了東門。其餘各門只派兵馬堵截道路,不使城內向外派出求援信使便足矣。
即便如此,攻城戰開始之後仍然頗爲慘烈。劉備所部固然奮勇當先,從袁譚那裡借來的青州兵也同樣不甘示弱。城頭上亂箭飛射,很多人尚未衝到護城河前面便被射倒在地。好在劉備此次乃是有備而來,各種攻城所需器械都準備了很多,雲梯先是被士卒們抗到了護城河前面,無數隻手舉起來很快便搭過了數丈寬的河溝。
身着皮甲舉着圓盾的步卒,踩踏着雲梯向對面衝去,城上的弓箭手則不知疲倦似的向下攢射。
“咚!咚!咚咚!”劉備眼見黑壓壓的人潮向城下撲去,心中隱隱有幾分激動,身後的戰鼓響起急促的鼓點,催促將士們快,更快!
有的士卒不小心踩空,或是在顫巍巍的雲梯上未能掌握好平衡,又或者是被城上飛來的箭矢射中,翻身跌入護城河中。未曾受傷的還能抓着雲梯勉強向對岸泅渡,那些被箭矢射中的將士多數便丟了性命。很快護城河中便漂浮起密密麻麻的屍體。
圍繞着城門的戰鬥則更爲激烈,劉備麾下的弓箭手們不及傷亡的向城頭拋射箭矢,每當有人悶哼一聲倒下,立即就有人從後面向前補充了他的位置。每向前進一步,就能給攻城的兄弟們多一分掩護。
“嗖!”一支利箭擦着張飛的頭盔掠過,張飛卻恍若未覺,仍舊厲聲催促部下加快速度,向護城河對岸攻去。昨夜一戰他身上也有數處被傷,好在並不嚴重。在他的激勵之下,數百精壯漢子甚至等不及從雲梯搭成的簡易便橋上跑過去,而是光着膀子,腰見彆着把大斧“噗通”一聲便躍入渾濁的護城河中,奮力向對岸游去。
他們中有不少人尚未游到對岸,便被城上飛來的箭矢奪去了生命,然而剩餘的漢子還是頑強的游上了岸,衝到吊橋下面便向上攀爬。城樓上的弓箭手們發瘋一般的向他們射箭,幾乎轉瞬之間那吊橋上便被箭雨給覆蓋了厚厚一層。
“大哥,這樣可不成啊!”有十幾個壯漢見機得快,藏在了吊橋下面,雖然這裡也擋不住從側面射來的箭矢,但至少他們現在背對着城門,勉強能暫避一時。
被稱作大哥的壯漢是個寬臉膛,滿面虯髯發須有些發紅,他冷靜的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擡手拔掉左臂上的箭矢,沉聲說道:“無論如何也要將吊橋放下,不然攻城車怎能過來?”
很顯然他是這些壯漢中的主心骨,聽他這麼說,衆人都點頭,直愣愣的看着他。
“一會兒我和二樁去砍鐵索,你們圍在我和二樁身邊,哪怕是死也要給我擋住亂箭!”紅須壯漢並沒有廢話,見衆人都點頭應了,便斷喝一聲:“走!”
見他們從吊橋下出來,張飛高聲喊道:“放箭!”
本就一直未曾停下的弓箭手們不由加快了射箭的速度,甚至有人勇敢的衝到了護城河邊,向城頭拋射利箭。
密集的箭雨在城頭和城下紛紛落下,慘叫聲接連響起,城頭上一名弓箭手恰被射中了眼窩,疼的他猛地向前一栽,便從城頭垛口旁翻身墜落到城下。
沉悶的響聲剛剛響起,紅須漢子和他選中的另一條壯漢已經攀爬到吊橋前端,吊橋因被拉起故而帶有坡度,然而衆人託舉着他們二人,哪怕被箭矢貫穿了胸膛也繃緊了身子。
“噹啷!”厚重的開山斧被紅須漢子掄了個半圓,狠狠地砍在了吊橋的鐵環之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
沒等他再砍出第二下,一支利箭從城頭飛撲而來,眼看就要射中他的後腰,就見一個人影猛地擋在了紅須漢子的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爲他擋下了這一箭。
此時另一端二樁已連續劈砍了數下,火星四濺中就聽“喀嚓”一聲,緊接着吊橋便劇烈的晃動了一下,那條鐵索已被二樁砍斷,吊橋因失了拉拽之力,那一端便猛然塌下去,沒等衆人反應過來,紅須漢子這邊也已得手,就見寬大厚重的吊橋轟然一聲落下,激起一陣煙塵!
“衝啊!”劉軍將士見狀,士氣高漲,沉重的攻城車“吱紐吱紐”地被無數只大手推動着,實心的木輪在吊橋前頓了一頓,然後猛地翻滾上去。
親自在東門督戰的袁尚見敵軍砍斷了吊橋鐵索,那龐然大物般的攻城車已被推上了吊橋,不由高聲喊道:“放火箭!快舉火!丟火把!”
然而蒙着牛皮的攻城車早已被澆透了水,火箭射上去很快便熄滅了,看上去倒像是攻城車上突兀的長滿了白毛,即便有些未曾熄滅的火箭,也只是繼續燃燒着箭桿而已。
“咚!”包着尖銳鐵頭的木樁狠狠撞擊在城門之上,守衛在城門之後的袁軍士卒驚恐的看到,那黑黢黢的城洞中“撲簌簌”地落下許多灰塵,更可怕的是還有城門門閂發出的脆裂聲。
與此同時那些從雲梯上過了河岸的劉軍將士,已將運過來的雲梯豎立起來,頂着盾牌咬着鋼刀向城頭攀爬。而劉軍弓箭手們,則愈發逼近城下爲同袍提供掩護。
蟻附登城對於攻城方來說,乃是萬不得已時纔會採用的戰術,因爲這樣的進攻純粹是拿將士們的生命去填,然而現在留給劉備的時間並不多,雖然而成功的阻止了城內向外派出的求援信使,但一來糧草有限,二來周圍的袁軍很快就會發現鄴城正遭受圍攻,所以劉備必須儘快拿下鄴城。
攻守雙方無所不用其極,城頭上不止有袁軍,還有被強迫來的民壯,他們因不會保護自己,傷亡更加慘重。那些受傷的士卒也無人理會,哀嚎着慘叫着,很是動搖士氣。不過此時誰有時間去管他們?只能任其自生自滅了。
戰鼓聲愈發急促密集,雲梯上的將士想要登城,城頭上的守軍則寸步不讓。石塊、橫木被高高舉起向下砸去,有的雲梯甚至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喀嚓”一聲斷裂,任由攀附其上的士卒慘叫着向下摔落。
城門附近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這是守城的士卒們點燃了大量稻草、柴禾甚至被褥,一股腦地向下丟去後造成的。滾滾濃煙之中,不時有人慘叫着從城頭跌落,也不時有人全身着火,扭曲地掙扎着。
攻城車下許多人被濃煙嗆的睜不開眼睛,沉重的粗木撞擊城門的頻率越來越低,雖然每一次撞擊都彷彿要將城門撞倒,但那鑲滿銅釘的厚重城門,卻始終屹立不倒。守衛在城門之後的袁軍士兵,這才稍稍有些安靜下來,許多人不知不覺已經出了一聲臭汗,但想到城門未破,多少還能拖延一段時間,便不覺的有何難受了。
袁尚俊美的臉龐,此時也被煙燻得狼狽不堪,不過見敵軍的攻城車已經停止下來,心中不由暗自鬆了口氣。
可是沒等他喘勻這口氣,就聽城下敵軍突然歡呼起來,很多人還將手中的刀槍高高舉起,他心裡頓時打了個突,駭然向兩側望去。
原來是劉軍將士自雲梯攻上了城頭,正在與城上守軍拼命廝殺。袁尚一咬牙正要親自領兵前去將登城的敵軍趕下去,就見一隊長槍兵衝上前,亂槍齊出,將那幾個攻上了城的劉軍將士殺傷殆盡。指揮這隊長槍兵的人看起來很是眼熟,袁尚定睛一看,卻是審配。
城下督戰的劉備見狀不由暗自嘆氣,不過這小小的挫折並沒有讓他動搖決心,反倒促使劉備更加大了進攻的力度。
南門城樓上,呂曠手按長劍來回踱步,臉上陰晴不定。
說實話他對於袁譚並沒有多少好感,對於袁尚也是如此。如今這個亂世之中,身爲領兵將領,若是沒有了兵,便失去了生存的基礎。至於誰來當這個大將軍、冀州牧他並不如何關心。他帶兵多年,早已深刻的明白了這一點,若是袁紹還在的話,呂曠自然不會生出異心,可現在袁紹已死,繼任的又是袁尚這樣毛都沒長全的年輕人,本就沒有多少可以服衆之處,再聽了劉備那番話之後,呂曠便不覺有了別樣心思。
之前夜襲劉備大營,呂曠總算將自己最信任的部曲帶回城中,因審榮戰死,他便被逢紀安排到南門鎮守。
雖然東門纔是劉軍的主攻方向,但南門也有數千人馬在關羽的指揮下拼死進攻。若非佔據城池之利,呂曠哪兒敢與關羽對戰?只是這鄴城到底能否守住,甚至就算守住了又能如何,種種心思一旦生出,呂曠便不由越想越多了。
在呂曠看來,劉備絕對不是爲了幫助袁譚奪取鄴城,若是劉備能夠在冀州紮下根來,憑藉冀州、幷州等地衆多的人口,足可以與曹操抗衡。相比之下,劉備纔是可堪託付的主公啊……
一念及此,呂曠便站定了身子,臉上浮現出毅然決然的表情。
這獻城之功想來應當足夠大了吧?
“來人!”呂曠下定決心之後倒是毫不遲疑,立即高聲喚來一名親衛,對其低聲說道:“吾有件大事,需要你去做!”